“北平在人为之中显出自然,几乎是什么地方既不挤得慌,又不太僻静: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与树;最空旷的地方也离买卖街与住宅区不远。这种分配法可以算--在我的经验中--天下第一了。北平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的喘气;不在有好些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围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每一个城楼,每一个牌楼,都可以从老远就看见。况且在街上还可以看见北山与西山呢!” ——老舍《想北平》 可是按着老舍的标准,南城又似乎太喧哗,人太多,总没有空处,乱又杂。规规矩矩的四合院,都变成了大杂院。然而,北京人就是这样,不管到哪都讲究个闲情意致。即使院子小了,树没了,那窗台上,墙根底下也要添点绿色,有时再缀些开得淡淡雅雅的花,也不失是一种情趣。这是小点缀,还有的人家干脆就种上爬山虎,墙总是有的,就让这小东西,枝枝蔓蔓地爬满整个墙,于是主人与路人就都得到一大片养眼的绿了。 赶上哪家还有一处空敞,主人便一定要把它开垦出来,至于种什么就各有各的喜好了,不过种得最多的就是藤蔓匍匐类的植物,这也许是与北京人喜欢搭凉棚有关。俗话说:“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北京人夏天是喜欢在院子里搭凉棚的,城南人也不例外。四合院里的凉棚棚顶要比正屋屋檐高出四尺的样子,这样不但遮阳,而且通风。除了遮阳避暑外,凉棚还能遮雨,以保证院中的石榴树、花草、鱼缸不被突然而来的大雨损坏。搭凉棚有常用的材料有杉蒿、苇席、粗细麻绳和拨棍。这些搭凉棚的物件,多是向专门从事这项职业的棚铺租赁。搭凉棚也是一门专业技术,要请专门的棚匠来做。如今,院子小了,搭不了凉棚了。棚匠没有了,棚铺也就消失了。但是,人们还是会自己找乐儿。院子里没有地儿,就到院子外面搭。棉花下六条11号,门前就有一个有生命的“植物凉棚”。主人种爬山虎有好几年了,这东西一年比一年长势喜人。如今,层层叠叠地深深浅浅地,已经地从门楼搭到对面的胡同上了,铺散开来形成了一个绿色的通道,走入其中顿觉凉爽怡人。盛夏,主人就坐在荫凉下,喝着茶水摇着蒲扇与街坊聊天,一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样子。 南城人还有好多种葫芦的。这东西也不占空间,院子里只要支上几根架子,它就渐渐的向上爬满了。又是绿绿的一片,也总能形成一个或大或小的凉棚,只是这颜色它要比爬山虎的更浅,更嫩一些。盛夏时节,偶尔在绿叶间已经能发现几个尚未成熟的小葫芦了。还是绿绿的,嫩嫩的呢,俏皮可爱。潘家胡同47号,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儿。走进去,就有着一个葫芦架子搭起的小凉棚。葫芦的主人是一位老爷爷,他种葫芦有好几年了。大爷讲种葫芦最好要在春季温暖的时候,葫芦籽最初就撒在大花盆中。盆栽用土最好疏松,水一定要浇透。这样,用不了几天小葫芦就可以出苗了,出苗后再给它搭上个架子,然后就等着它慢慢地往上爬了。这东西喜光,所以搭在院子里或者朝阳的墙上才长得快。葫芦冬天就枯了,如今我们见到的这位葫芦爷爷的葫芦藤是新长出来的,但是现在也已经郁郁葱葱的在院子形成了一个小凉棚了。大爷说,你别看这架葫芦藤不多,到了秋天他能收获四五百只葫芦呢。他说他的葫芦是本长葫芦,本长葫芦指没有模子让葫芦自己生长,而且这种葫芦偏小,主要用于人们把玩和制作工艺品。葫芦爷爷说他的葫芦都长得正,秋天结出满架子的黄灿灿的小葫芦都好看着呢。他种葫芦并不图卖钱,去年葫芦大都送人了,只有剩下了四个小葫芦还挂在他家门前。于是我们好奇地走过去看。四个黄颜色的小葫芦两个两个静静地乖乖地挂在一起,都被晒得干干的,看着这些乖巧可爱的葫芦,我们忍不住上前去摸。大爷见我们这样喜欢,就慷慨地送给了我们两个。我们简直是爱不释手啊!大爷还是说,这葫芦是要经常在手里把玩的,你越是搓它玩它,它就越光滑越亮,也就越漂亮。他还教我们脸上有油的时候还可以在脸上噌噌。于是,我们照着大爷的样子也不断地搓着小葫芦,贴近脸颊时,一股清香顿时扑鼻而来,这样的小葫芦怎能不让人爱呢?[0213葫芦爷爷的院子] 如果说种花种葫芦还只是生活在胡同中的人们,向往田园生活的一点怡情的手段的话,那么有的人家在胡同里就已经过上了乡村生活了。永光寺胡同现在是一个被开发商遗忘的角落,这里左右胡同已经拆了,在废墟中还有几户人家没有搬走。虽然,此处杂草丛生,附近的房子也大都破败。可是,这反倒给住在这里的居民提供了更大空间。有一户居民在院子前后种了好多的蔬菜,有黄瓜、玉米、扁豆等等。时值盛夏,这户人家的扁豆已经爬了好大的一面墙了。一位年轻人和一位老人正在摘扁豆。老人笑称自己是住在都市里的乡村,他说现在每天都基本不用买菜了,吃自己家种的就行了,自己家种的还干净。周家大院7号,本来是一个有很多跨院的莆阳会馆,拆迁已经把院子弄得面目全飞,现在只剩下三户人家,他们房子也是岌岌可危。房子四周都是土堆和杂草,杂草已经长的很高,如果不是站在残垣上,竟看不到前面的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住户们仍然苦中作乐。院子宽敞了,他们把它打扫出来,竟弄出一块不小的空地来,搭了个石台就成了石桌,闲暇无事就可以在此下棋了。四周又架起了架子,种着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瓜,问过主人才知道,这叫砍瓜,已经长得硕大了。一会儿,院子中还信步踱来一只母鸡,若不是一抬头又见到远处的高楼,竟忘了是在北京,还因为又误入了哪个桃源仙境呢。 这就是宣南人的生活,从容且苦中作乐。他们爱花爱草,当然也少不了爱小动物。提笼架鸟早已不是旗人们好的玩意儿,只有时时念旧的老人还遗留着这一爱好。因此,人们在古树参天的公园或草碧花红的街头绿地还能看到排排鸟笼,听到鸟儿的鸣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胡同里总是安静的,可能是因为鸟儿这时回了家,落了单儿,没了竞争的对象就不再唱了。但是,偶而在胡同里,我们还能看见一群鸽子飞起,扑棱棱落下了几根鸽毛。飞上蓝天时,总是期盼着能听见那悦耳的鸽哨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期望总是落空。如今,胡同里养鸽子的人少了。养鸽子费时费力,过去只是八旗子弟有钱人的玩意儿。而且,搭鸽子舍还需要空间,过去,独门独院的还好。现在都是大杂院,哪有地方啊。潘家胡同,一家门前搭了个鸽子舍,歪歪扭扭不很规矩,里面养的鸽子看来也不多。邻居大妈说,他家养的不多,北面有一家养得才多呢,好几十只呢,都专门到鸽子市买鸽子粮喂,什么高粱、豆子啊,老玉米啊什么的。 “他家是在院里搭的鸽舍,也总是往外放鸽子呢。放出那鸽子且转呢!呜呜地响呢!可是,怎么说呢,这街街坊的。这玩意又是屎又是毛的,也是讨厌。你有时候从那过,它就往你身上拉屎。你说不出来,道不出来的。拉屎就拉了呗,自己回去洗呗。你在院里面搭件衣服,给拉了一泼鸽子屎,谁乐意呀?搁谁谁也不乐意啊?可是,也说不说来,道不说来的,这都街里街坊的。”大杂院的院子小,住的人多,养起鸽子来还真不方便。也难为了这些街里街坊的了,可是谁也不想为了几只鸽子伤了和气,毕竟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的感情是大,鸽子是小。这些道理是大杂院中的老住户早就心知肚明的了。 也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听这位大妈讲,她院子里有人养了只猫。那天不知从哪里叼回一只小鸡来,小鸡竟没有死,于是这户人家就养了起来。现在鸡长大了,竟连这老猫也惧它三分呢。这鸡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可是惟独怕这位大妈,大妈讲: “那天,那鸡把我种的小石榴给钎(啄)了,气得我就追着它打。现在它一见到我就跑。你说它懂事不?它也懂事,哈哈……什么东西都通人性,养这东西也挺有意思的。只是这街里街坊的你要注意点啊,别把别人东西给弄了就行。”大妈的话里透着宽容,可不能说这就叫能忍。只是住常了大杂院的人都明白,这叫礼让,叫和气。 胡同里的宠物多,什么阿猫阿狗、小鸡鸽子的,都那么招人喜欢。可是这胡同里还总是有一些不素之客。 “我还看见过刺猬呢,就我这小破厨房,说话有几年了,那天在炉子后头,我说灰了吧唧的,是什么呀,闹了半天啊是刺猬。刺猬嘴不大就这么一个圆的,竟刺,后来说我也不敢动了,谁给弄去了,他们也不知道是哪个院子的,自己养活的,它自己就跑出来了。”(王) 这还是自己家养的东西,胡同里最多的还是黄鼠狼。若不是听耳听说,我还真的不信,居然在北京还能看见黄鼠狼?一位大爷说,最近他养的5只小鸡全让黄鼠狼给叼走了。几乎在胡同常住的人都见过黄鼠狼。王(王玉珍)大妈说: “还有黄鼠狼咱也看见过,跟猫似的,就这么粗。那回也不知道是在哪,看见它噌噌在那跑。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最怕这个了。虫虫依依的,它哪都钻。”周家大院子那片荒草丛里,据说就常有黄鼠狼出没,还有蛇,听起来还真是恐怖。老百姓很讨厌这些东西,但又多少有点害怕,不敢动那东西。 “反正黄鼠狼就是你看见它你别惹它。这人都这么说,就你呀,得把它请走。你要想让它挪个地儿,你得好言跟它说。反正你要说不迷信吧。这事儿,你还不敢那什么。” 爱花爱草,爱动物的宣南人,看来是绝对不会爱上黄鼠狼、蛇这类东西的,大概是善良的人们都相信:“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要得罪一个小人。” 而黄鼠狼也许就是这种似乎还带点神气儿的,让人既厌又怕的小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