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hinahuangqin 于 2012-11-11 11:10 编辑 3 ~. p( ]9 b( p2 o+ O; [* m
/ [) f! a$ e8 s; t+ h听 戏 我自认为是没有多少“艺术细胞”的人。无论古典还是现代,中国还是外国,能使我“心动”的艺术品类很少,只有京剧和与其相近的昆曲,听来可以产生一些共鸣。这大概是从小听过来的结果吧。听戏应该是父亲引领的效应,但我已经对他带我去剧场没有任何记忆。记得的只是他的清唱:他和他的老同学老同事一起在饭馆小聚,有时也带我去,在包厢内酒足饭饱之后,有人就会让他唱一段,他也不大推辞就唱起来。记忆里他有三个特色:一是不对着大家,把椅子翻过来面壁而唱;二是经常唱《连环套》《坐寨》里窦尔敦的那段“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堂上”;三是从我这样的小孩子看来唱得还蛮有味道。 五十年代初是我听戏的集中期。那时候北京人不说看戏而说听戏,说“去看戏”会惹人笑话,但对我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名副其实的是去看戏而不是听戏,因为大段的唱腔几乎是完全听不懂的,既不知道故事也不知道背景的戏太多,唱词光靠听多半听不出所以然,如果靠用幻灯打在墙上的提示,那就顾不了看戏了。所以小孩子喜欢看武戏而不喜欢文戏。不过那时一场戏的时间比较长,总在三四个钟头,除了最后的武戏大轴外,前面会有两三齣折子戏,那一般是文武相间,在看武戏的同时也就听了不少文戏,又逐渐读了一些古典小说话本,许多戏的故事了解了,便逐渐入了门径。 因为那时借住在亲戚家,晚间不便让亲戚等门,所以除了随亲戚去听戏而外,我只看日场戏。随亲戚听戏只记得一回:在中山公园音乐堂听抗美援朝捐献飞机大炮的义演戏《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那大概是52年的夏天,马连良的前鲁肃后孔明、叶盛兰的周瑜、肖长华的蒋干、郝寿臣的曹操、李万春的关公,其他的不记得了。那时音乐堂没有顶棚也没有椅子,坐在象体育场一样的水泥台阶上听戏。音乐堂很大,我们坐在中间,已经看不清人脸表情,只看得动作,唱念还是听得清的,也不记得是否有扩音器了。我特别关注了那位演前孔明后鲁肃的演员,有点替他抱屈的意思,但觉得他确实没有马连良飘逸潇洒,现在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了。 在52年到55年那一段时间里,几乎每个星期天都看一场日间戏,寒暑假可能看得更多些,绝大部分是看的京戏。由于最有名的角儿大都不演白天,所以我看得最多的就是常演日场的顶有名的角儿——李万春。他那时是北京京剧一团的团长,那个团人员比较齐整,演出也很认真卖力,日场像我这样的孩子比较多,他们并不因此而懈怠。不是所有的剧团都是如此,我看过一场梅兰芳剧团的日场,当然梅大师不在其内,戏码忘记了,站在两边的龙套东倒西歪,几乎就像侯宝林的相声说的那样“一边一个一边仨”,后来再也没兴趣看这个团了。 看李万春最多的是猴戏:由花果山水帘洞开始,闹龙宫,闹天宫,但没看过他的闹地府,大概那时正值宣传破迷信,出现阎王判官小鬼似有不宜。闹天宫那时叫做《安天会》,立场不同是也。《十八罗汉鬪悟空》似乎也不在《安天会》里演,而是单另一齣。然后跳过西游记里唐僧出世的一段,到了《五百年后孙悟空》。以后收八戒、收沙僧、收白马、降红孩儿、三调芭蕉扇、真假美猴王……,降妖伏魔层出不穷,现在也记不清有多少齣了。李万春的一家子都在剧团里,他的弟弟李庆春演猪八戒,儿子李小春演小猴或者红孩儿,夫人李硯秀演罗刹女等等。演妖怪常和孙悟空打对手的是毛庆来,他是四小名旦之一的毛世来的哥哥,武功不错,堪与李万春匹敌。 李万春的孙悟空演得精干、幽默、活泼、敏捷,既有猴气,又有仙气。我以为演孙悟空应该在像猴与不像猴之间:完全不像猴则不是孙悟空,太像猴则是土猴子。记得前几年在电视里看到董文华老先生演闹天宫,事先介绍说他家里养了好几只猴,为的是仔细观察以便演好它;真正上场后看到孙悟空的走路有时像两脚规一样摆来摆去,倒是非常像我小时候在天桥看过的耍把戏的猴子走路姿势,但那就使我感觉孙悟空变成个土猴了。象与不像这个度李万春把握的好,就使人感觉是个神猴,我那时也看过别人演的猴戏,例如姜铁麟、李元春、米玉文等,他们那时我以为都不如李万春。亲戚家的大表姐看我经常去看李万春的猴戏,就说李少春的猴戏还要好,可惜李少春那时很少演日场,更不常演猴戏,我无缘得见,也就不能比较了。 取材于《西游记》而不以孙悟空为主角的戏,我看过李万春演的《十八罗汉收大鹏》,收大鹏与鬪悟空里的十八罗汉是一样的,情节多少有些相似。只是悟空打十八罗汉更有逗弄、戏耍的趣味,大鹏就真打的更激烈。作为小孩子看前者比较有兴味些。《金钱豹》看的大概不是李万春演的,而是前场的折子戏,也许是毛庆来,也不错。 不记得看过李万春的林冲,但看他演武松相当不少,从景阳冈(打虎)、紫石街(戏叔杀嫂)、狮子楼、十字坡(打店)、快活林(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到(血溅)鸳鸯楼,除了(夜走)蜈蚣岭不记得看过李万春演过之外,其他“武十回”的戏目都是经常演的。那时他已经有点发福,穿上武松的紧身黑衣尤其显得胖,但身手非常矫健。印象最深的是《十字坡》里与孙二娘的夜鬪:夺过孙二娘手持的两把匕首,将孙二娘绊倒在地,两把匕首先后出手,一左一右戳在孙二娘头颈的两侧,听到匕首戳到地板上的“噗噗”两声,看到刀刃在灯光照射下闪烁寒光,使我这样的小观众非常紧张。这齣戏我看过好几次,演孙二娘都是毛庆来反串的。《水浒》戏还看过《解珍解宝》,李万春演前解宝后孙立,和中国京剧院的《猎虎记》不是一个版本。 李万春演关公也是有名的。记得看过他演《温酒斩华雄》、《屯土约三事》、《斩颜良诛文丑》、《灞桥挑袍》、《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会》、《华容道》、《水淹七军》、《刮骨疗毒》直到《走麦城》。李万春不算很高,但扮起关公来气势非凡。并没有现在电视里常见的“大喘气大哆嗦”,却威武庄严使人觉得关云长就是如此。他的哲嗣李卜春扮关公与乃父极为相像,功架气势也仿佛。李卜春的念白得到其父的七八分神韵,只是唱起来却不敢恭维了。《三国》戏还看过《两将军》又称《战马超》、《葮明关》,这是李万春的拿手戏,他演的马超与张飞从白天打到夜晚,从长靠打到短打,观众过足了武打戏瘾。 李万春也常常编演“大戏”,我看过他演的《岳飞》,从出兵讨伐金兀术开始,十二道金牌调回,大理寺受审,到风波亭父子遇害止,整整演一个下午。他们夫妻和儿子演岳飞一家子,李庆春演秦桧。还看过《戚继光斩子》,李小春就演那个被斩的儿子。
d6 e* [& t* z# p5 J 除了李万春的北京市京剧一团而外,我间或也看别的角儿。例如吴素秋姜铁麟领衔的剧团,记得的是吴素秋的《人面桃花》,还在舞台上边唱边画;毛世来贯盛习的剧团,毛世来的《十三妹》,贯盛习的《捉放曹》;大栅栏庆乐剧场的新兴京剧团领衔的是李盛藻,但他不大唱日场。那里有点新鲜玩意儿:例如每年七月演《牛郎织女》,有“大转舞台”,其实就是最后喜鹊搭桥时,舞台中央安放一个大轮子,有点像现在公园里给小孩子玩的木马转台,牛郎、织女和喜鹊们站在上面,用电动机带动转起来,还带来极大的噪声。初看有点新鲜,再看就没兴趣了。偶尔也看评戏和越剧,看过李忆兰演的《张羽煮海》,越剧《柳毅传书》不记得是谁演的了。 五四运动的先贤们,无论左右,例如鲁迅、胡适、傅斯年,都对京剧颇有微词,他们希望京剧像西方的话剧歌剧一样,有立竿见影的现实教育意义。我以为他们是误解了。京剧是北京人所说的一种“玩意儿”,虽然它演绎故事,但经过若干代“角儿”和文人的打磨,已经极为精致化,再想直接表现现代生活已经不太容易了。京剧的演唱和主流的念白(韵白)讲究“中州韵”、“湖广音”、“尖团字”、“上口音”,京剧的动作有大量的程式,符合这些规律唱念才“挂味”、舞蹈才好看。但这些已与现代生活渐行渐远;离开这些规律就只能是“话剧加唱”。北京人听戏是去听“角儿”,故事也许是烂熟于心的了,当然不排除“寓教于乐”,但主要是欣赏“玩意儿”。由于京剧产生的历史条件,不可能有写实的布景而主要以一桌二椅代表了环境,昏暗的灯光催生了浓墨重彩的脸谱和色彩斑斓的行头,京剧也就成了写意的艺术,靠“角儿”的夸张的动作反过来表现环境,在现代的高科技灯光布景下反而颇难适应。 比京剧更精致的应当算是昆曲。拿剧本来说,京剧当然有不少由文人执笔润色的好戏,例如金仲荪编剧的《春闺梦》、翁偶虹编剧的《锁麟囊》,但也有不少戏里有象“跨上马能行”“跌落地埃尘”之类的水词。昆曲则无论唱词念白都完全文学化,行当分类更细致,曲调更细腻委婉。这样精致的“玩意儿”更难表现现代生活,我没有看过昆曲的现代戏,甚至没有听说过有这类东西。那时我也数次听过北方昆曲剧院的演出:韩世昌白云生的《游园惊梦》唱腔优美动听,可惜扮相年纪太老,很难使我觉得是少男少女;侯永奎的《单刀会》荡气回肠。但昆曲完全要知道词句才能听懂,不先看熟剧本是没法欣赏的。 五十年代后期我就很少在剧场看戏了:李万春已经划成右派,北京日报上说他是“戏霸”,刺配到比沧州远不知多少倍的雪山上去了;尚小云去了西安;其他许多小剧团:吴素秋、毛世来、李元春……也都不知所终。剩下的似乎只有中国京剧院和北京京剧团,他们都很少象李万春那样卖力演日场戏。只记得五十年代末看过中京四团的《龙潭鲍骆》,那时还很年轻的吴钰章主演鲍自安,赤膊一臂单刀耍得甚为精彩。在六二年看过两次戏:一次是在北京钢铁学院的大礼堂,看袁世海的《九江口》,那大概也算“京剧进大学”,的确不错,大礼堂里学生们坐马扎满坑满谷,袁世海演得有声有色,也很有激情。演华云龙的好像不是叶盛兰,已经不记得是谁了。另一次是在五道口俱乐部,袁世海带着冯志孝演《淮河营》,冯志孝那时大概拜马连良不久,唱念做都很有马派风味,只是长了一张娃娃脸。再以后便是现代戏的风潮,我也就不再进剧院听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