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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火车去八达岭 1968年初秋，从“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出来，一大轻松。1967年三月进学习班，包吃包住。不劳动，不发工资。不出门，不上街，不回家。呆了十八个月。准许劳动，能挣工资。准许出门，上街回家。离笼狡兔，一时必然轻松。当年机关学校，工厂单位，都有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儿”的资格。学毛著、语录，是热身，主课是坦白交代、揭发检举，批判斗争。方式是在规定处所学习居住，不得外出。全国都如此，细节或有差异，限制行动相同。忙时，开批斗会，斗别人，你坐在下面，喊口号，发言。上前“纠正姿势”：叫挨斗的双脚并拢、头低下、腰弯90度、两手向后伸直，当时流行的“喷气式”，口头叫“撅着”。如果不合标准，按头，踢腿，出拳，是常见的“纠正”办法。“不”能说打人。学习班挨斗和一般批斗会不同，范围小，都是学习班成员（主持人则是当局代理），目标专一，密封性强，时间持久。至少斗一周，每日八小时（午间吃饭休息不计）。上下午各四小时。双脚并拢、腰弯90度、两手向后伸直。一小时，腿颤身晃，虚汗顺前额流下。地上一滩。坚持不住标准姿势，没理由不叫别人上来“纠正”。一顿不许说打的暴打，难免。上手不上手，是积极与落后的分水岭。学习班是随时可进出的，积极表现，争取早日“结业”，心态可以理解。只是苦了挨斗的。有点经验的，挨斗有窍门：单腿吃力，累了换腿。双腿轮休。能坚持时间长些，少被“纠正”。心里默诵些解心宽的话，背诗词文章，转移注意力，减轻压力。至于别人的批判发言，根本甭听。天天如此，能有新的？他不得不说，替当局说些训诫、引导的话，提些逼问的题目。当局是要口供、凑材料、找敌人，给阶级斗争当证据。向上级邀功。主治大夫开了药方子，治不治病，也得造“病例”，也得说“真灵”！老百姓说：吕洞宾铁拐李，你糊弄我，我糊弄你！一时有一时的糊弄招数。招数变，糊弄不变！ 当年批斗别人和挨批斗，是常事。你本人以为没事儿，参加个大会和旁边挨着的人还说闲话呢，台上一声喊：把反革命分子***押上来！两边的人站起，一支手插进你胳肢窝，架着你。另一只手按你脑袋，低下去。脚不沾地就到了台上。台下拳头高举，口号震天。低头弯腰，才知道早有安排，冲你来的！当然主要是造气氛，要效果。突然，惊恐，敲山震虎！人人心里发毛！说到挨斗，上台前有些紧张，真“撅着”了，心里倒踏实，“眼空无物”。不过如此，皮了。毛主席早料到过，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就说到，地主怕带高帽游街，真的带纸帽子上了街，他横下一条心反而不怕了。就老说要游街，不说那一天，他就终日提心吊胆。后来在这一精神的指导下，实行群众专政，手里拿着帽子（地富反坏右），不定什麽时候给你戴。让你在恐惧里过日子，心老在嗓子眼儿吊着。叫人恐惧，胜利者是面有得色的。鲁迅先生说:恐惧使人紧张，紧张感到生命的力（大意如此）！这麽看，恐惧不是失败。“感到生命的力”，就是威武不能屈。不能抵抗，也未屈服。没有失败者的胜利，空有得色。 学习了18个月，“结业”是1968年秋天。领导上说：不要有埋怨情绪，不是也没给你处分吗？我想也是，歇了一年半，没说为什么，没说怎么着。乌涂了，用流行的话，偷着乐吧。偷着乐也是乐，就想放松放松，找朋友聊聊。城里头眼杂，碰上熟人，给你汇报，你惹漏子。朋友还跟着吃挂落。远远的，上八达岭！那时去八达岭就算远处了。再说休息一天，必须能打来回。西直门坐火车，下午能回来。 起了个大早儿，六点多就上了车。想着车上能聊阵子。车身一动，列车员就来了。站在车厢门里喊：“革命同志们！让我们先学习一段毛主席最高指示。红宝书上没有，这是一九六八年二月五日，《人民日报》发表的。我念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毛主席最近教导我们：‘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得到解决。’”全车厢都跟着大声念。念完，列车员宣布：我们按毛主席指示，现在列车办临时学习班。每两排座十个人，算一个学习小组。先选组长。自愿担任也行。选不出的我就代选了。她走到座位间：这位同志像是工人老大哥，领导阶级，您就是组长吧。热心的列车员很会安排，很快组长就都定了。她说大家都有语录，学习哪段由组长掌握。一人念大伙儿听，念几段，自由发言，谈体会收获。车厢里读语录声此起彼伏，没有私下的交谈说笑。快到青龙桥时，列车员提议说，学习一路，收获一定不小，哪位自告奋勇讲用自己的心得体会？大家鼓掌！掌声过后，没有人站出来发言。过了几秒钟，改变提议：唱歌，大海航行靠舵手。列车员起头，喊一二！在歌声中进站。下车后和朋友一起登山爬长城。还花钱各照一张单身像。一块儿照合影，被人见到又是新罪证。下午坐火车到西直门。返程消停，没办学习班。累，车上打盹。后来还是有人看到照片了。照片冲洗后，按留的地址寄给你，住厂里集体宿舍，信来信往躲不开别人眼睛，何况有盯着你的。 回想那时岁月，感到平安是福。福就是平安，必须牢记不平安的时日！叫不知不平安时日的人们，知道那些事，明白一些事。 明摆着的事在，必须说“没有”。兵不厌诈，为取胜。言不厌诈，为掩盖。不掩盖，公然炸！为了取消诚信！诚信之失，不自今日始。 | 
发表于 2012-8-7 07:3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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