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刘兄兴民 九月四日清晨接郭沛电话:“兴民走了”。我“啊!”一声后语塞,他也停了几秒:“有了安排再说吧。”挂断了。九月二日还说刘兴民好多了,各项指标正常了,从重症监护室转普通病房了。可以去看看他了。只隔一天,竟然没能见最后一面!一整天,胸口老像有东西堵着。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屋里院里,进进出出。丧魂落魄,坐立不安。眼前老是转着刘兴民的身影。 跟他是1978年冬天认识的。,落实右派政策,难友郭源夫妇从农村回到北京。郭和刘是同学、好友、街坊,郭住宝钞胡同,刘在南锣鼓巷。我自外地回来,在方砖厂栖身。晚饭后会溜达到郭家串门。郭住在原来自家四合院的门房儿里,不足十平米。床、柜子、一张小方桌。就满了。进门处有一平米大空间,放把木椅,安置客人。主人坐门后矮凳促膝相陪。再来人则贴墙挤到床边就座。我去那晚,刘兴民穿一身花布棉睡衣,坐在迎门的木椅上。见有人来,站起侧身挪到床缝处,郭给我们介绍:“难友**”。“同学刘兴民”!我俩躬身握手,“久仰”“幸会”之后,他坐床沿,我坐木椅。这是头一次见面,开始来往。至今小四十年了。 在朋友圈里他最年长,“刘兄”是官称。深受敬重。后来我回京,住南城。离着远了,我又终日为衣食奔波,来往不多。但常打听彼此的情况。1994年以后,郭沛在东直门外十字坡的一个小单位帮忙,也住在那里。我在工体附近谋生,不远。休息天会邀约朋友在那里小聚。和刘兄见面的机会多了。 2003年我中风病倒,七十多岁的刘兄,多次从北城跑到南城看我。我病情好转,能外出走动,每次相见他都嘱咐:“你这病怕摔跤,上车下车留神,走路也得小心。千万不能大意”。过年过节或长时间见不着,他会打电话祝贺问候,我俩互报平安。 后来他病了,朋友们聚会就改成先看他,精神好,和他一同在附近小馆坐坐,送他回家,告别。他做东时多。他精神头儿不好,和他聊会儿,安慰几句;怕他累,不久坐。告别。几个人再找地方去坐。 去年冬天他住进医院,说是肝癌。毕竟八十多了,朋友们不安。今年开春,他出院了。朋友们松一口气。打电话祝贺他:“又是一次胜利”。他说还不敢出门,很虚弱。养些日子,天儿暖和了,欢迎前去。过了半个多月,他精神好多了。我们三四个人去看他。小屋里墙上贴着不少他写的字条,有英文,有汉字。白纸硬笔,多是抄录的名言警句,也有自撰的短语。独居斗室,病中少客;无聊寂寞,思绪难排。他说想起来写几句,贴上看几天。写新的再换。这些字条,反映着他心境情绪的波动起伏。中国读书人最讲“自省自律”,刘兴民晚年病中仍在“律己”。当然不是认清形势、紧跟形势的思想汇报。他一生平常、平凡、平淡,他满足,他写过“深夜扪心,俯仰无愧”。“心存清白真快乐,事留余地自逍遥”。他坚持,他写过“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吾日三省吾身……”.。他提醒自己“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他终生保持和体现着读书人的崇尚、操守和道德素养。 九月六日在301医院,亲友们向刘兴民告别。他像生前一样面容安详平和,我控制不住泪水。这是最后的刘兄!朋友的外甥王一,年届半百的小老头儿,赶来了。见到我们这些“舅舅”,眼泪在眼眶里转:“刘舅舅大好人哪,总是替别人想啊。不来送送他,心里不踏实呀”。来告别的还有刘兴民的学生,跟他补习过英语的女孩,已经上班,问她:你跟刘老师学的,工作上有帮助么?她说她的工作,用不上外文。“可怹教我懂了怎么做人”。这句话,是对刘兴民的人品以及社会贡献的认可。是师表的师表!刘兴民在天有知,该是最大的安慰。他不负朋友们的敬重,他该受到敬重! 古人说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刘兄用他的言谈举止,使学生懂得了如何做人。是道德楷模,是立德,刘兄不朽! 受人敬重爱戴的刘兄千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