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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好几天就约好了,牡丹园门口儿见。
( B% t+ [( V2 \$ W x 所谓牡丹园者,园中园,陶然亭中。
8 h% F- S' z5 [0 h; x% w 我,没见过面的朋友,中间夹着的是日子,线香般——不停烧着,越来越短的日子。 # V A [. c8 t# c. W
熬着盼着,终于剩下最后一个夜晚。站在夜晚跟前,我不停地倒着心里头那点儿小得意。变戏法儿的手头儿抛仨球,我就一个。一个怎么了?一个我也给他扔出“花儿”来,没天花板拦着,悠天上,给月亮盖个戳儿也不是没可能。天甭亮,亮了呢,一准儿归了我和我的朋友,谁把敛着,哼,不成!!
$ p! J: g7 w# [7 ~3 Q 西服领带着是不是假正统?牡丹园里头未必没树,剐上有勒死之虞。休闲着去是不是要背块儿牌子说明,否则你怎么能说透你的重视。牌子,牌子的字使哪种好?苏黄米蔡,楷草行篆之间画起了连接号。
# N6 X( d# m/ K! _1 K 黄庭坚的行书成,按临杨凝式《韭花帖》的路子让他写。等等,推崇学生把老师搡一旁干撂着会不会令旁人闲话,师道尊严不讲,“正式”俩字从何而来?东坡的楷书吧,太守的楷书顶好,长衫飘飘丰腴中散着酒气。且慢,“重重迭迭上瑶台”是不是有些不大稳重的趔趄在?要不,取米元章的篆书吧,米老先生的篆书沈著飞翥,下得去上得来,维度够。可是,可是,他有洁癖,我就下了狠心把牌子浸福尔马林里泡一宿再扛过去,那么大味儿,头班车让上吗?得了,蔡京得了,捏着鼻子劳烦蔡太师写一笔草书,别太草,草成烂韭菜捆儿谁也瞧不懂那不成!唉哟,找一个奸臣写字,瞧瞧,认识人不多,非找一个奸臣写字…… ……
2 @3 ~5 r! R) n* e3 u 人和闲话打着,字和人打着,他们打他们的,我睡我的觉,好在牌子上不能太素气。
& Y) O/ P6 U, X9 ?- ?- e 睁眼,天蒙蒙亮。狗好像知道我要出门似的,梳洗好了蹲床边吐舌头等着。
2 T; K4 l6 Z# o$ i3 `8 w 遛遛呗,遛遛狗顺便趴池子边儿看看他们一宿的战果——究竟谁还活着。天上飘着小雨,我荒地上一人多高的草又长了不少,天地之间填满了草的青气味儿,深吸口气,双臂张向沧溟天,攒足了丹田:啊~~,时间开始了,伟大的一天!!
2 i+ ] M6 V2 l 狗吓得夹着尾巴往家跑,雨停了。 3 O* \# P1 R6 _! ?9 ?: s, }9 B- ?
六点十分,坐上了奔陶然亭方向的汽车。 6 y" F" \1 ]. p! i! k! L$ m6 p& _0 R P
下车之后,傻眼了。跑到站牌子底下鼻尖儿贴着站牌子细瞅,是叫个陶然亭南门。隔着一条马路和一条河才是南门儿。我的聪明拦着,没让我横穿马路也没让我泅渡护城河。绕远儿找了一个桥洞儿穿洞而过:穿洞而过,我穿洞而过,定要叫~~朋友吓一~~跳~~ ) i' C& `9 z: g7 S- j
时间尚早,早得从容。路过两个早点摊,我甚至要毁弃先约——让朋友请早点的——庄重诺言,想无耻地先喝上他一碗粥再说。 f+ W& V" b' _5 V; v
粥没喝,人无信不立。
: G/ E: _6 L w8 m' u( ~ 粥没喝令我感到我的自制力有了显著提高,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我觉着戒烟忌酒之后,兴许我还能改用皮肤呼吸。
$ ?6 S0 D- M5 }" N8 v2 n; \ 陶然亭与永定门火车站之间隔着护城河与南二环路,有信 访机 构在的缘故,这个地区长期流落着全国各地的信 访人员。 9 A% s9 \) |* K5 w3 k# ]6 V
第二个早点摊,有位老者借着早点摊的长条桌子写材料。侧目看了一眼,皱皱巴囊一张纸上挤蚂蚁似的七八行字,大的如祖爷爷,小的呢,外重孙子,并且,错认了好几个。
! I2 v# N H2 _! N9 q; b3 [" H& [ p 我的好心情让我贡献出了采访本和一支笔,本儿是新本。 8 Q2 `. U, E d3 r
没笔没本,我有记性。实在不成,录音笔地干活。
- r) m3 q$ U8 X3 E9 U0 ~ 穿过那条通道令我的好心情蹀躞了几蹀躞。长长一条通道里左右躺满了人,味道不能提了,人们的神态倒也安然,就是这安然让我那么不自在,一个人没有冤屈不能走上 访这条道儿,当那冤屈一次一次被打压与忽视,最后,自己都陷入麻木,说自己的事儿如同与自己无关一样,那是,那是怎样一种悲哀与荒凉呢?
& r) k0 s$ l; B$ v" z7 L+ A8 ` 跑吧,我得跑。除了跑之外,我找不到能帮自己的法子。
- \0 f8 ?/ I8 \; \; q" L 我跑着,一边跑一边抖落,狗抖毛一样,全身扭转三百六十度,再弹簧样放开复原般的那种抖落。 , ?: g* R* r$ @& l, c* s5 _
陶然亭南门,有人陆续走进去,进去的时候亮一下什么。掏腰包,我摸出一个卡晃了一下,没人敢拦,往腰包里塞的时候,我才看清,那是万圣书园的打折卡。 / k, A+ X- ^3 F1 i# C5 r% i
谁说知识不值钱来着?
! W8 {& Z& \7 I- f& ?( z8 o 环湖走,心里念叨着牡丹园,眼睛尽量往菖蒲芰荷蒹苇上多踅摸,一窝骂街冲动的果蝇追着,我,我不能带给朋友。
; D4 l4 t+ z3 |$ r4 u# I: s' d 转弯儿,瞧见一圈儿木栏,木栏里围着某种植物和十七八个锻炼的人。找个口儿进了栏圈,凑近,玫瑰。噢,玫瑰园。有玫瑰就不愁牡丹!
$ e$ \. h0 O" u; w( w8 v 挑,从那些锻炼的人堆里挑了一个我喊“大爷”不会跟我急眼的老者,凑过去,跟着老头儿哈腰拍腿,脑袋差一个馒头就顶了地。
" R$ C- P( t* s+ n4 a3 X; X3 J; Q3 ` 老头儿没拍到底就往上拍,直了腰:“牡丹园儿?”手没停。“北边有一个,南边有一个,小点儿。”
4 w) J; ^2 P' \% S* T" r 顺着老头的指点,沿着河岸往北走。看表,差一刻七点。天上又飘起了雨点,打在湖面上怪好看,净业寺观水记,王心一;水尽头,刘侗! 4 u* ^ A6 q( z2 w& B
由西到北,人渐稠,人与人之间的空当儿之间还是填上人,雨点儿呢,见缝插缝儿。一群阿姨以一藤萝架子为中心拍着巴掌,喊口号:“加强沟通,浑身通畅!”口号声响遏云霄,“响遏”到了云层之后顺着四边儿卷下来,吓得燕子们不敢往高处去,只能贴着水皮往没人地界张煌地飞。 6 Y6 R5 @0 L P* V
“不对劲儿啊!”我心说。
9 {3 S, u5 w2 I3 ]2 h 人团之外找了两个走单的人,奔男的:大爷,您知道牡丹园咋走? 0 c' V; o; O4 _2 r* |2 Q
“牡丹园?牡丹早开过了!”
0 J- k3 O8 ]7 \; ^' {: O. i “是!我去牡丹园会一个朋友,约好了,那儿见!” 1 T5 h2 ?; ?/ m. N8 h/ b, S
边儿上的大姐:“往南走,北边儿没有!”
) r% H1 ~# u1 Z- Z “这边儿真没有?”
2 Q- E* h! b7 S5 e “没有,这公园我玩儿好几年了,听我的,没错儿!”
0 U% K4 [+ X4 ]) d0 `8 q- E 好,我听您的。我腕上的手表可不听我的,七点五分了。磨转回头向南。 8 @* m" k R6 n
快步走,假装自己早锻炼。 2 A( u O4 Q, k4 `
先前不是说南边还有一个小的园子呢嘛?那儿人少,兴许是那儿!安慰着自己。
2 ~, ^4 z; v: @- p$ A7 \9 t1 O' ~ 到了玫瑰园往西南走,人稀,有点荒凉。拽住一个不慌不忙扫园穿蓝工服的老人,问:“大爷,给您添个麻烦,牡丹园怎么走?”
3 B* ]2 s/ i, |4 x+ j 老头不慌不忙扫着路面,抬起胡茬儿脸冲我一笑,山东口音:“找银儿啊?说不准,俺刚来两天。”
Q$ O F( D. D% r! o* ^: F! V9 X 成功在于不起急,找地儿在于不放弃。管它,先走着! # P, e6 D! @# \" u- k1 N- R$ i
又走了一百多米,瞧见一个拎大茶瓶子的人,凑过去,大茶瓶子给了准确讯息:找东码头,东码头后边就是牡丹园。再问从南边儿走还是从北边走道儿近,大茶瓶子回答得很科学发展观:没量过。
' ?. j% p- Y6 F/ c, ~ 跑着,脚尖尽可能地弹起,表现出很轻松愉快的样子。实际上心里着着火。二百米不到,喘上了。狗被别人追打旁若无人两耳生风穿过一个社区之后怎么喘呢,我就怎么喘。 3 o9 m4 M( E" d+ K5 N) N9 `) D
喘让我冷静,喘令我思考。已经晚了,借水行舟傍山流云都没死的罪,得了我,干嘛非扮浪鸭子呢。 . x# n' R! @' c/ f6 w: J- `& v0 m
腿是个顶懒惰的家伙,还没形成正式文件下发,仅闻到点儿风声儿就慢了下来。 2 F4 V, l- R3 f$ c/ y/ U) W
理解不理解放一边,又“加强沟通,浑身通畅。”了一回。
# \4 y1 J; S0 B5 X; ?5 c. D 还有一群打拳的。音乐里要是不提醒“陈式太极拳三十几式”,从领队平推开五指相攒如钩的右手来看,我觉着更像猴儿拳。
3 i D* y& x& ^7 { 还有一帮子玩儿太极球的。俩皮蒙的实心短把儿拍子上沾着土豆大小一个白球,辗转腾挪扭腰穿胯端着,不让球掉地上。
+ m9 l @1 q4 W3 e6 ` 有打球儿的,踢毽儿的,仰头倒走拌蒜的;有拍头的,狂喊的,对空冲拳勇敢的;
7 ~% i/ u; I) b 有蹭树的,吹笛儿的,着急忙慌找人儿的;有唱歌儿的,照相的,偶尔来一回装样的; . Q, R7 S8 R; t" D
有讲古的,有按摩的,手捏广告钻锅的;有仗剑的,拄棍儿的,有坐着轮椅闻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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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 B( A& e! m! F% J9 w) p, H 有人吟诗,薛蟠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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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头搁 5 h1 O2 |* \/ q: C3 D
抱着碗看时间,舒服一天是一天 , z' s& ~) M. q" E {* ^2 y0 ~, p' S; j
& y3 a6 E( B7 }- F 穿过五色杂等人群,缘河岸,东码头到了。
. ?) K; G1 L( f: s; C! v: k2 R) T$ T 东码头后边土山脚下,果真种着些扶疏花木,汉白玉石栏围起。凑近,哦,牡丹,是牡丹没错。 ; V# H o& q7 Y% K% n* f, c
咽口唾沫,别管法律上规定究竟种多少棵牡丹才有资格称之为“园”,七点半多了,找人吧。 : N. C9 H( V7 ~. X& [3 I3 o
牡丹园是个狭长的“园子”,依山脚而建,有碑可是没门儿,确实没门儿。园前一条不窄的路随石栏若离平延。凹陷处置凳。 % }9 n5 p/ N* y0 n- M% m3 ^* N& l
一大群人精神肃穆站在园与园路之间空地儿上,随着音乐高举双臂凭空捯着俩手,说是缫丝吧,的确没见煮茧的甑瓮;说是摘棉花呢,也实在难找能长那么高的棉花树。
2 N5 F8 r6 B0 @) s 人山人海,我找谁去去呀我? . g9 B: v) `' h! x% N
围着牡丹园走了两个来回,蹲地上看一窝蚂蚁搬完家扫干净甬道,说笑着去买涂料粉刷新房子,路旁娟娟的矮牵牛开得正妍,粉紫的绣球随风争挤着撞金钟儿,一地槐花。
9 K7 N9 t) [& r: Y9 ]; z/ A 还家,一量身高,矮了五公分;不多不少,体轻正好刚够一袋面的分量,年轻时候我妈舍不得扔的我的那些衣服,又能穿了。 3 Z5 }4 E: E' ?0 a! T' D2 t) s9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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