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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厂在辽代的时候只是城东的乡村,这块地界的得名源于元朝在此设置烧琉璃的窑厂,称之为南窑厂。朱棣兴兵,用了四年时间(确切说为三十七个月)夺了自家侄子朱允炆的帝位,甫一“上任”就把北平府改称顺天府(1403年),1406年诏定第二年建北京的宫殿。这一开建就是十年,到1416年,觉着哪儿也不如北京好,下了迁都的决心,紧忙着命令再建北京的宫殿城垣。这十年的时间里,南窑厂极度繁忙,名称也被改成琉璃厂。 , F! z; H1 L0 x6 V
一把窑火点着了,一直没灭,乾隆三十五年还燃着。张次溪《琉璃厂沿革考》中记述,乾隆三十五年,窑工取土于厂中隙地,在地穴下得到一块铭石,墓主人叫李内贞,铭石上有(李)埋葬于京东燕下乡海王村等文字,人们才知道这块地界在辽代的时候叫海王村。
# L% m" D9 b$ L6 ~( R# Q 乾隆皇帝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位期间大兴土木,三山五园的建设使得琉璃构件需求量大增,地处外城琉璃厂的产量远远不能满足工程需用,人肆渊薮,对烧制琉璃的活动多有影响,唯剩增建分厂一途,一建挺远——到了京西三家店左近,即今天爱好摄影人们大多都要去瞅一眼的门头沟琉璃渠村。
, k- m0 j, T1 {; X, R% J7 A 窑不怎么烧了,厂还在。潘荣陛《帝京岁时记胜》云:琉璃厂在正阳门外之西。厂制东三门,西一门,街长里许,中有石桥,桥西北为公廨。东北楼门上为瞻云阁,即窑厂之正门也。厂内官署、作坊、神祠之外,地基宏敞,树林茂密,浓阴万态,烟水一泓。度石梁而西,有土阜高数十仞,可以登临远眺。门外隙地,博戏聚焉。每于新正元旦至十六日,百货云集,灯屏琉璃,万盏棚悬,玉轴牙签,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更有秦楼楚馆遍笙歌,宝马香车游士女。
) i/ I& q3 r4 ^' X. X9 z. y# U 潘氏在清朝众多文人中属无名头的小人物,在北京古籍出版社写的出版说明里,也只有寥寥一行文字:“本书作者潘荣陛为清初大兴人,雍正年间曾在皇宫供职,乾隆初年退休著书。”从潘氏这段文意充沛的字里,我们至少可以读出两个信息。其一,窑厂在乾隆年间已经很有规模,正月灯会从内城的东华门等处迁到了该地,积年已成定式,并连带起出其他行业之繁荣;其一,市廛虽设,旷野亦广,人烟并不十分稠密。 ) {+ f. l' H- x' l) G3 \; [
孙殿起《琉璃厂小志》中总结说:琉璃厂得名始于明永乐、天顺间,迨清乾隆年,发现辽李公墓,始悉辽金时代属京东燕下乡海王村,至光绪庚子,琉璃窑迁徙于京西某地。 3 j$ H6 C L& t& s. ^/ J, y0 z
窑火黯灭之后,不产琉璃的琉璃厂除了庙市那半个多月的辉煌,荒颓了不少日子,这期间庶民结庐而居,商贾缘街而市,僧伽觅风月结禅,士子寻旧梦怀古,几波几折,成了闹市。
9 L% _/ p& Z Z$ S* d 看乾隆年间留存下来琉璃厂地域的绘本,北侧紧靠内城墙,称之为西河沿,这是站在前门大街上说的,因那时前门往西到宣武门的城墙是一个整体,并没有和平门一说。内城墙外侧有护城河。圈在前门大街以西、宣武门外大街以东,护城河南,骡马市大街以北略成方形的这块地界里,一个锦匣,中间包含着琉璃厂。西至北、南柳巷,南达孙公园庄家桥,东边以延寿寺街及该街往南的延长线桶子胡同为界,东南部被樱桃斜街温柔内旋,缺一角儿。 - Y$ W1 c+ j# \0 f$ D4 c. u
宣武门与正阳门之间的和平门没开之前,南新华街一线是一条水沟,水自西河沿而来。厂甸中间(即现在琉璃厂东 西街与南新华街交汇处左近)有桥,分厂桥东、西也。桥下之渠本通,南达虎坊桥,后渐淤塞,东西两岸积土如丘,溷气熏天。琉璃窑在桥北。康熙年间,有厂监督汪文柏倡议,利用窑前空地建筑房舍招商承租,其后,灯市又在此举行,游人益众。厂桥废于民国初年,明沟改为暗沟。民国二年(1913年)袁世凯秉国,有人提议为了出入城方便,在中南海新华门南边城墙上挖一座城门,可前门外一线的商人们极力反对,他们认为如果在前门以西开城门的话,内城西部的人就不会绕走前门,从而会影响他们的生意,于是找说客,以随意开城门会破坏帝都风水劝止于袁,遂罢。民国六年(1917年),钱能训任内务部总长的时候,倡议在窑厂前空地筑建海王村公园,公园成立。民国十三年(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段祺瑞短期执政,鹿钟麟胁迫溥仪出宫,派兵在城墙上挖了两个门洞儿,最开始称兴华门,后改称和平门,南、北新华街始通,此是袁世凯死后8年事。
1 t* A5 U; ?4 T: ?# L 汪文柏这个安徽籍的人生于康熙元年(1662年),殁于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官至兵马司指挥,善诗,精书画。观其诗,有悲天悯人气概。他在获准建造琉璃窑房舍的时候写过《庚辰秋琉璃厂监造屋宇册籍走笔抒怀》一首五言长诗,其中有“余有守土责,实难缄我唇;不顾司空怒,痛哭为具陈。体君爱黎庶,岂愁大吏嗔,位卑耻无权,有志终不申。”“疲氓得苏息,霜霰回阳春。”来表述自己做这件事的艰难和曲折。一个小文人,用了六十年的时间走完了一生,比康熙做皇上的时间还短一年。 ' [; a- S7 j2 Q4 I
琉璃厂南至孙公园,就是现而今的前孙公园胡同。孙公园这个地名的断句应当说一下,其本意应当是:孙公建立的园子,而不是公园前面加个姓孙的定语。孙公者,孙承泽是也,祖籍山东益都(现青州城北),世隶上林苑籍,生下来算是北京人。明崇祯四年(1631年)进士,官给事中,七八品的小京官。李自成打进北京之后,升了升,官封四川防御使,实际上是个空职,因那时四川根本不在李自成的掌控范围之内,属八大王张献忠的地盘儿。入清,任职十年,频繁调迁,由太常寺历大理寺、吏部、兵部,虽加太子太保、都察院左者御使衔,空职为多,没受到大用。顺治十年辞官,寓于现在叫孙公园的地方,近琉璃厂南疆。退职以后的孙先生已经过了六十岁,并没闲着,修缮寓所“孙公园”之外还在北京西山择址隐居,现而今的话,那一小片私人开发小产权的房产被命名岁寒堂,堂所在地名之为退谷(樱桃沟),建亭名退翁。之所以取了一个消极意义上的“退”字,与他老人家的号有关,孙先生号退谷,一号退谷逸叟、退谷老人、退翁、退道人,“退步原来为向前”。引疾乞休之后的孙承泽老人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快乐,二十多年的退休生活,著书打发,已刊或未刊书作三十余种(《大清畿铺书征》)。其中以《天府广记》、《春明梦余录》有关明代北京建置、名胜、城池、宫殿、庙宇、衙署等情况详述备至,广为后人推崇。“幽燕自古称雄。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南襟河济,北枕居庸”这样有气势的句子出自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之笔,可叹!
* Z; t% E2 J2 C0 D9 U 孙承泽老先生所著《庚子消夏记》开篇小引也是我很喜欢的一段文字,曰:庚子四月之朔,天气渐炎,晨起坐东篱书屋,注易数行。闭目少坐。令此中湛然无一物。再随意读陶韦李杜诗,韩欧王曾诸家文。及重订所著梦馀录、人物志诸书。倦则取古柴窑小枕,偃卧南窗下,自烹所蓄茗,连啜数小盂。或入书阁,整顿架上书;或坐藤下。抚摩双石;或登小台,望远郊烟树。徜徉少许,复入书舍,取法书名画一二种。反复详玩,尽其致,然后仍置原处,闭扉屏息而坐。家居已久,人鲜过者;然亦不欲晤人,老人畏热,或免蒸灼之苦矣。退谷逸叟记。
; b; ?( b- D9 m 庚子是顺治十七年(1660年),这一年孙老人68岁,平淡地活着,没有为了什么而向谁讨乖卖巧,写字被当做一件抹平心灵孤寂的平常事,就是一件平常事。在平常当中对自己有那么一小点纵容,这种纵容不造作,完全浸在文化之中。舒展才会从容,从容才不会让自己走进短促与狭窄中去。 + j1 O. @' K6 S* J2 ~, z
顺着琉璃厂西街往西穿过北柳巷,就到了前青厂胡同。此处因琉璃窑烧砖取土,形成许多大坑,积水成潭,称青厂潭。民国时巨潭成为荒圃,失去美好风光。附近有矮屋数家,遂形成胡同。1965年称今名。
p) C9 B2 ]; f/ H! f/ C- j 前青厂胡同之北称后青厂胡同。四十号为江苏武进(今常州)会馆。清著名经学家、金石学家孙星衍住此。这里又是民国时期《女子白话旬刊报》报社社址。该胡同北五十五号系中央文史馆馆员、文史学者、诗人词家夏仁虎(1873-1963)故居。郭沫若、老舍曾到此。这里又是胡适、林海音故居。民国二年(1913)鲁迅先生几次到此商议图书馆馆址。(北京地名典) - g2 y8 I. G+ c/ f
孙星衍是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的榜眼,当过山东登青莱道,与洪亮吉齐名,著述甚丰,辑佚、校刻古书最精,为中国古文化的发展和流传起到了极为重要的纽带作用。夏仁虎是以拔贡的身份进京参加殿试的,然后留京,从小吏一步一步干起,北洋政府时期当过财政部次长、代理总长和国务院秘书长,55岁弃官著书。我们现在描述老北京旧景那句话“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来自于夏先生所著《旧京琐记》一书,原文是这样的:“都中土著在士族工商而外有数种人皆食于官者。曰书吏,世世相袭,以长子孙。其原贯以浙绍为多,率拥厚资,起居甚侈。夏必凉棚,院必磁缸以养文鱼,排巨盆以栽石榴。无子弟读书亦必延一西席,以示阔绰。讥者为之联云:“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 , e! z& [$ Q( q2 _ i; b8 ]
没子弟读书也要请个家庭教师预备着,老北京话,摆谱儿。 & @' d: Y/ Y m
夏仁虎老先生所著的书籍也不少,给人们留下了鲜活的资料。邓云乡前辈叙述北京旧事的时候,总爱摘引。《城南旧事》的作者林海音是夏老先生的四儿媳。冬天,每当我逛到琉璃厂西街,总是不由自主地往西多走上几步,盼望着下场小雪,盼望着有个骑驴的男人和我擦肩而过,或者,可以碰见把惠安馆说成“惠难馆”拉着小英子手去买菜的宋妈。 & m- w* \! ?' Q& b8 ?
鲁迅先生与琉璃厂的渊源更深,1912年五月五日到北京已经三十二岁的鲁迅先生大约早过了瞧什么都新鲜的年龄,甫一安顿下来,七天之后第一次逛了琉璃厂,二十五去一次,二十六又去,三十日再去。鲁迅是南方人,日记中初记琉璃厂为“留黎厂”,有些想象中的诗意——黎蒿覆径,瓦松挑月。 . p- I! y; j: @% e, m, L* }9 E
这日子流水一般淌去,1932年,鲁迅最后一次回北京,呆了十六天,这十六天里,又去了三次,最后走的时候,进信远斋花十一块五买了五种蜜饯,那一年,大先生五十二岁。
a+ g4 J* P9 }- M5 B 信远斋,在东琉璃厂进口不远路南,以制售酸梅汤享誉京华,老匾为先做帝师后当北大校长的朱益藩夫子所题。
?. V, a3 s0 k: F+ } 鲁迅先生与琉璃厂之间最令我好奇的事,是与郑振铎积年搜寻各书铺纸笺,最后出版《北平笺谱》,这是1934年一月份的事儿,那一年,鲁迅先生五十四岁,已不住北京,郑先生三十六岁,两个老男人,干了一件颇浪漫的事儿,有点像小孩子攒玻璃糖纸。
6 Y1 N* g8 U2 t ^ 琉璃厂左近住过的名人很多,朱彝尊的古藤书屋在海柏胡同16号,为蒲松龄《聊斋志异》当推手“姑妄言之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的王士祯住在东琉璃厂西太平巷5号,林白水曾住棉花头条1号,邵飘萍曾住的魏染胡同30号和32号,出琉璃厂西街步行十分钟即到,扬州八怪中最年轻者罗聘式微时候曾经寄居的琉璃厂东门路南的观音阁…… 5 J9 y8 ~' |' s9 G8 A# P
曾国藩、张之洞、吴大澂、翁同龢、袁寒云、康有为、叶德辉、陈师曾、伦哲如、孙殿起……有名的人物,没名的人物,随着历史那扇锈迹斑斑慢慢关上的大门,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6 V7 W% q0 l4 q) Z& B
所谓文化,我以为就是我们这个族群的先人们活着所留下的那些东西,新生活是我们的向往,旧生活是我们的背景。一个民族的历史不可能如鱼缸那样透明,最少应该留下一面遮挡,那样,在水族箱里生活的人们才会觉得安全。你可以玩儿命奔跑追够你想要的明天,旧生活是刹车踏板,是阻燃剂,粗瞧起来有些反动与格格不入,可是,没有这些东西阻坠着,你的追逐就成了亡命,只可能是亡命——这,我觉着就是这个时代的底色。 W h" V$ H9 i
如果有人较死理儿问我琉璃厂的底色,我以为应当按照你自己的理解来,你把她说成紫茜,说成虎皮,说成葵绿,全在你,我觉着她是茄色——中间泛着些饱含水分微微的暗红——希望的暗红——永值得宝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