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安德路 于 2014-1-20 09:06 编辑 " _0 h0 }& u$ s/ D/ g; f/ f%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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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奔驰500轿车下来的宝华老哥头戴小圆顶礼帽，身着青色中式衣袄，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圆形茶镜，足蹬一双内联升礼服尼圆口布鞋，左手随意地把玩两个核桃，这是一对名为“狮子头”的老物件，看成色已有几十年了，是家传的玩物。右手柱一支轻便手杖，手上大拇指带一祖母绿翡翠扳指，骨子里透出一股旗人后裔旁若无人的气度。 宝华下车后，并不急于行动，跟随的人也只好驻足。只见他先是双手拄杖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动物园大门“北京动物园”的匾额，口里叨念着：“基本还是老样子。”神情似乎飘然界外，仿佛在自己的思绪的世界沉浸，一任周围嘈杂的人流。 7 [2 O% V6 X% R* X. [# N( J0 [# C
关于宝华我过去的文字有过介绍，宝华是我的老邻居，其弟宝中和我大弟是同学。宝中一部二手大轿车起家搞旅游，没两年的光景，慢慢地发展成立了运输公司，也小有了些规模，生意红火时有三十几部大小客车满大街跑，每年营业额的流水也有二三百万。 宝中以前在国宾队当司机，开的都是较高级的轿车，时常戴着一双雪白的手套，衣着光鲜，驾驶技术极好。一个姓黄的老板，是海外华人，用过一次他的车后，一来北京办理业务就指名道姓地包他的车。 一天，宝中到宾馆来接黄老板，正在擦车，腰上的BB机（那时主要的联络工具）响了，宝中边看着上面显示电话号码，边就走到黄老板租住的房间里去打电话。 宝中挂上电话后，黄老板很随意地问道：“有事啊？” “是，公司来的，现在公司开始搞承包，要职工交风险抵押金，一万块。那么多的钱，哪儿去找啊！真够烦人的。”宝中皱着眉头说完，下楼，接着擦车去了。不一会，黄老板穿好衣服下来，坐进了车里。 坐进驾驶座的宝中扭头对黄老板询问：“去哪儿，您？” “东华门。” …… 等在车里的宝中正在注视满街的人流，他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了，只见黄老板手里拿着一叠钱递了过来：“拿着，整一万，交去吧。二小时后来这儿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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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中后来说，黄老板人真仗义，那真是雪中送炭啊！我那天往外一看，黄老板去的是中国银行，专门为我去取的钱。遗憾的是他走后，留的电话无法接通，辞职自己干后，再也没见过面，真想和他再联系上，有时做梦都想。一万块，那个年代多大的情份啊！ 我内退后曾在宝中开的公司工作过，宝中给我封了个主任，我每天在他的办公室里帮着做做管理工作。 9 n9 X: w; Y( ?7 S
刚去时，宝中笑着对我说：用不了二月我就让你胖起来。言外之意会带着我满世界去撮美食。从小在回民聚集区长大的宝华哥俩儿，都喜欢吃清真风味的饭菜，用宝中的话说二天不吃牛羊肉，心里就寡得慌，意思就是素的难受。我这个回回和这准回民朋友一块工作肯定受益多多，我也明白宝中待老街坊的那番情谊。可我天生就这体型，我对宝中说我这人吃山珍海味也胖不起来。 我去公司不到十天，就赶上公司给员工开工资，每月开工资的这天，所有员工下班后来公司集合，开例行安全会，会后，宝中老板请全体员工吃晚饭。那天，巧了，赶上我50岁生日。宝中得知后，马上吩咐人到“又一顺”清真饭庄，订了2桌，说今儿的安全会到那儿去开，同时给主任办50大寿。那天，我真的很感动，还不是很熟悉的二十来个弟兄——除了一名修理工外，基本上都是大客司机，全体人员在宝中的提议下齐刷刷地站起来给我敬酒。 我感到很幸运，为有这样的好兄弟，更让我意外的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有人送来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这也是宝中兄弟暗中吩咐人置办的。没想到，我一生里颇有意义日子里的欢乐，居然是我的邻居兄弟给予的。那天，酒喝的很美；吃也格外有味道。 说到吃，事实上人生中许多美好的事物都是和吃有关联的。食色性也！食还在首位。一个人即使富甲天下，如果不能品尝人间美味，不能满足口欲，活在世上也谈不上幸福。 可也邪行，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有利有弊。宝华就是因为爱吃，不幸染上了急性肝炎的。有一阵烤串、烤腰子风靡一时，宝华常去那个叫新疆村的地方爆撮，有一天，突然感到不适，到医院一检查，急性肝炎。宝华为治肝炎打针吃药，把耳朵吃聋了。 宝华曾在宝中的公司帮过一阵的忙，一天，二人一起吃饭，喝了点酒后聊家常、捋肠子，说着说着，话不投机，噌了。宝华说，咱哥俩儿从此掰了，谁也别理谁。哥俩儿这一翻车，一别就是几年。 哥俩儿闹噌了，我是到宝中公司后才听说的。有时话赶话，宝中对其兄表示不满时，我就劝他，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娘肠子爬出来的亲哥俩儿，能有多大的仇，还是接过去和好。 宝中说，我对得起我哥。我说，亲哥们儿之间谈不上对得起对不起的。 , ^/ K" `: E0 Y+ _8 b& n1 M' L
08年某天，宝中接到一个电话，是他三姐打来的，说哥住院了，要手术，情况不好。让宝中赶紧到医院去看他哥，三姐在电话里哭了。宝中撂下电话，马上开车来到了医院。刚一进病房门，躺在病床上的宝华就情绪激动地骂道：“你混蛋！” “是，我混蛋。” 宝中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来递给嫂子说：“这是三万块。先治病，不够我再去取。等你好了，我把你接到家里去住，到时候有的是时间骂我。”宝华释然，哥俩儿冰释前嫌。 经医院诊断，宝华的肝炎已经发展成了肝癌。开刀手术一看，已经扩散了。家里人都对宝华隐瞒了实情。宝华自己以为是胃的毛病，多数情况下，人都会乐观地面对未知的事物，本性使然。 手术后的宝华，被接到了兄弟的新家来疗养。那是哥俩儿闹翻后宝中买的复式结构公寓式的房子，有近200平方米。清净、明亮，宝华第一次来，就住了进来，很高兴。住在自己兄弟宽敞的新房里，有大姐和三妹精心照料。宝华没再骂兄弟是“混蛋”。 宝中深知身患肝癌的哥哥已来日无多，就尽其所能地带他到处游玩，风光、风光。先去了趟葫芦岛，接着是承德避暑山庄，回来后，没多久，宝华说要到动物园看看，宝中就亲自开车拉着他来到了动物园。 ! F, [" z0 J; r8 D/ p- E' F
一身罕见老北京打扮的宝华一下车，就吸引了周围游人好奇的眼球，几名本来到这里采风的记者，基于职业的敏感马上将挂在脖子上的炮筒样的相机对准了这个不速之客。并不失时机的采访：“您这身打扮挺酷的，您是？” 宝华朗声道：“我的打扮体现的是老北京的文化，在外国人眼里——我代表中国；在中国人眼里——我代表北京；在北京人眼里，我是爷——北京爷。” 说完，左手摇着核桃，右手轻点手杖转身向着动物园大门走去，身背后留下了一片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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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宝华是在二传医院里，听说宝华病危了，一个叫“三哥”的兄弟约我同去探望。三哥没我大，有意思的是三哥仿佛是他的名字，不管年龄大小都称他为三哥。我也入乡随俗，有时也戏称三哥。既然提到三哥，就顺便说说他，三哥也是宝中的同学。 三哥其实行二，小名叫“三丫头”，这小名是他妈给起的，他上边有一哥，生他时，他妈本意是希望要个女孩，一看又是个男孩，就希望老三是个丫头，就管他叫“三丫头”了，这一叫就叫开了，直到今天。三丫头小时候淘气，用他后来自己的话说，就是糊涂，傻二。 上学时，跟着几个混孩子一起瞎混，打架，抢军帽之类的。许多孩子的家长不让自己的孩子跟他一块玩，怕学坏。三丫头说，其实都比我坏，就我傻实在，人家偷牛，我拔撅儿。许多坏事是别人干的，可弄来弄去，不知怎么着总是我顶缸，还弄个最坏的名声。 三丫头瞎折腾时，赶上了“严打”，被判了15年大刑，弄到了新疆劳改。宣判的那一刻，三丫头听着15年的刑期，心里想：这回我妈完了，这回非要了我妈的命了。 我在宝中公司工作时，平时中午在三丫头家入伙吃饭，这是细心的宝中的安排，因为三丫头媳妇也是回民。三丫头带着老婆孩子住宝中公司里，自己的楼房租出去，用租金还买房时拉的饥荒。这也是宝中的安排，让三丫头一家在公司白住，包括用水、用电。 三丫头回来后住的是自建的小房，没几年就赶上了拆迁，本来他和他哥说好了，一起和开发商谈条件，他哥也首肯了。可是没多久，他哥突然搬走了，原来开发商分化瓦解，私下里又给了他哥一些好处，他哥禁不住他嫂子的撺掇，就和开发商私下签了协议，把他给撂了。您说这事搁谁身上谁不生气啊！开发商转脸再来谈时，态度强硬多了。说三丫头的房没有房契，属于违章建筑。那意思给仨瓜俩枣钱就把他打发喽。 三丫头说你给我那壶醋钱你让我上哪儿买房，你让我睡大街上？想让我搬你就按正规房的补偿数给我，低于这个数免谈。把我惹急了，我把煤气罐点了，说着就从厨房把煤气罐提了出来。开发商一看这阵势不对，这主可不好惹，一打听，是大刑上来的。得，就按正规房给了15万的补偿，这就是他妈的所谓拆迁政策，因人而异，看人下菜碟。 三丫头又和朋友借了几万，在沙河买了个三居室，有近100平米吧，那时房子便宜，当时觉着沙河够远的，离先头住的地方有40华里。我到他家去过，我说，三爷这儿也够热闹的。他打趣的言道：可不，到了晚上，也灯红酒绿的，号称“小香港”涅。 % c! _+ y2 f( Y
三丫头挺会做饭的，特别是新疆的拉条子，炒片子做的特好，是十几年在新疆的缘故吧。 刚和他见面时，他说我就会做面条。我说太好了，我就爱吃面条，他说那咱可是天天面条了。我说，看谁给谁吃趴下。 三丫头在城管上班，工作不是很忙，每天中午回家吃饭，并负责我的饭。从此，二人结下了面条缘。每天中午二人一斤三两，一人六两半。他做的茄子卤、西红柿卤极对我口味。有时一大碗面下肚，还没有煮的时间长呢。 和他熟了以后我调侃着问他：“三爷，犯了什么事了给判15年啊？” “嗨，那会儿脑子混，不懂事，和俩孩子一起抢了一个人的军裤，还有一块手表。人家报案了，加上平时底儿就潮，您还别觉得冤，赶上“严打”了！还有不少因为一点小事给毙了的呢，还有判15年不服，上诉，得，真给改判了，判枪毙，当时就和要枪毙的一块给崩了！去新疆后，因为表现好，被减了2年刑，实际在那儿呆了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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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叫他三丫头，也搭着我和他后来才认识，面对一个胡子拉碴的老爷们儿，三丫头这个名字我叫不出口。 三丫头和我挺投缘的，对机会就和我聊聊他的过去，慢慢地我对他有所了解。其实他是个真诚率性的好人，弹得一手好吉他，歌也唱的好听，我觉得三丫头挺有音乐天赋的，如果能有人正确引导点拨，很可能会是臧天朔式的人物，人长的也像。事实上，就因为他弹吉他的一技之长，让他赢得了许多管教的好感，少吃了不少苦。三丫头走了那么长的弯路，用他的话说一来是那个时代操蛋，二来就是父亲走的早，没有人约束，再加上小时候太不懂事。 6 [! M; }/ c9 t: Y6 j
——刚放那会儿，我回北京，都不会过马路了，你知道在新疆大漠呆惯了，忽然看见那么多的汽车眼晕，害怕。身上揣着二百来块钱，到了北京站后，不知道这钱够不够回家的。都傻了，脑子里没有钱数的概念了。三丫头若有所思地对我倾诉着，眼睛却注视着窗外的树荫。 下火车后，在北京站打了个“小黄面的”——90年代初北京满街跑的出租车。 那司机开始还以为我是外地人呢，本来想拉着我四处转，想蒙我，多收点钱。可聊了几句知道我是新疆大刑回来的，马上规矩起来，我看得出来。 小面的刚拐过德胜门楼，三丫头就便急切地从车窗探头直愣愣地看着城楼对司机说道：“前边靠边停下。” “好了，您内。过了这城楼就是德外，往前走不远就是冰窖口了。”司机客气地应着，倍儿殷勤。 “我就这儿下了，多少钱？”三丫头掏着口袋。 “算了吧，甭给了，哥们儿。” “那不行。多少钱？” “您非要给，您就给10块钱吧。” “那就谢谢啦。” 三丫头递给司机钱后，拿起了挎包下了车。黄面的掉个头开走了。三丫头站在原地，又抬起头继续看着德胜门楼。十三年了，离别十三年了！这魂牵梦萦的城楼真真的就在眼前了；护城河的水哗、哗地流着……这不是梦了，是真的。可脚下的桥已经不是走时的木桥，已变成了水泥桥了。时光飞逝啊！十几年圈禁生活终于过去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走时还没长毛，回来毛都白了。”是离家太久的缘故，还是归家心切，三丫头竟不知不觉走过了冰窖口。不对，还得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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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管教高队长对他说：“顺子，你刑期已满，这是证明。你可以回家了。” 三丫头表情漠然，心中已经没有了预期的欣喜，愿望期盼得太久如同暴露在风雪中的肌肤，时间一长，反而变得麻木了。 “报——，窝头已下屉，茄泥已拌好。”被三丫头打发去伙房探听今天吃什么的爱群滑稽地跑回来报信。“呦，队长您也在啊！”说完吐了一下舌头。 高队长没表情地看了爱群一眼，三丫头对爱群努了一下嘴说：“再探再报。” 爱群知趣地退了出去。 “怎么着，回家还不高兴啊？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吧。”高队长正说着，忽然外边有人喊：“队长打起来了，队长……”爱群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进来，“队长，打起来了！” “谁？谁打起来了，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高队长一贯淡淡的语调。 “是伙房的大老饼和瞎四，瞎四说大老饼给的菜少，不公平，说着、说着就滚起来了。”爱群忙不迭地陈述着。 “打吧，不怕死的就打，打死一个，少俩。”高队长依然面无表情，还是那副腔调，说着从烟盒里掏出烟来点上，并转过身来递给三丫头一支说：“我去看看，你准备吧，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 “哎。”三丫头接过烟来机械地答应着。从那一刻，他才认真地环顾自己住的地方，除了睡觉的一床被褥和柜子里几件四季换洗的衣服，属于自己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甚至连回家的车费都没有。 m7 t' j3 h* ]* A
“犯什么愣啊？顺子，刚听说，你是锅边的米粒——算熬出来了。我还得两年啊。” 同在一队的东北人强子走进屋，羡慕的说道。 “操，在这十来年，可要回家，连他妈路费都没挣出来啊。”三丫头沮丧地说道。 强子仗义地从身上拿出一个纸包递到三丫头的手上：“这是家里刚寄来的三百块，你先拿上做路费吧。到家后，方便了再还我。” “那我就不客气了，哥们儿，我到家就会把钱寄回来还你。”三丫头把几件衣服塞进一个提包里。 : y/ h- T( o( ]8 S/ \' O- d"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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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和田坐长途汽车日行夜伏，茫茫的大漠真是大啊！在没完没了的颠簸中，汽车嗡嗡地向前行进。从车窗望去，天苍苍，野茫茫，有时车走上百十公里也看不到一点人烟，浩瀚的天空上，偶尔会有鹰隼在展翅盘旋。三丫头感慨万千，新疆啊！新疆，来了这么多年，依然感觉到你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广漠苍凉…… 整整四天，旅途的困顿不做细表了，回家心切的三丫头终于到达了乌鲁木齐火车站。 买完火车票后，他走到乌鲁木齐火车站旁边的服装市场看看，想买件衣服，要回家了怎么也得穿的像点样啊。衣服摊上的老维一看他是汉人，又是拽，又是扥的让他买，三丫头无奈地指着一件灰色的纤维夹克问道：“这件衣服多少钱啊？” “50。”长着一双鹰眼似的老维伸出手掌岔开五指答道。 “太贵了。”三丫头扭头要走。“回来，买去。”老维用不熟练的汉语说着，并拿起衣服硬塞过来。 “太贵了，不要。”三丫头用手挡开。“不要不行。”老维说着又用维语大声地说了几句，只见又有几个维族壮汉围了上来，三丫头一看这阵势苗头不对，那意思今儿要是不按他开的价把这件衣服拿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三丫头火儿一下子被拱了起来，猛然从口袋里掏出释放证明骂道：“你们丫的也不看看我是哪儿出来的。”几个老维一看带有维文的证明，小声嘀咕道：“黑大爷，犯人黑大爷。”说着晃着头散开了，那个强卖衣服的老维莫名其妙地马上面带笑容，走过来拍了拍三丫头的肩膀，表示友好。伸出三个手指比划说着：“便宜，便宜。”最后，以最初一半的价钱，把这件衣服卖给了这个“犯人黑大爷”，不知为什么，那会儿，老维管汉人统称：“黑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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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拿着一只烧鸡和一瓶酒的三丫头终于登上了直达家乡——北京的火车。服刑那会儿，几个哥们曾在一起议论，要轮到自己刑满释放那一天应该怎么过。爱群说，那我就买只烧鸡，买瓶酒，边吃边喝，晕晕乎乎的就到家了。三丫头说，这主意不错，我早就馋那烧鸡了，这些年太素了！三丫头边咽着吐沫边幻想着撕着烧鸡大口吃着；对瓶吹喝着白酒的样子，这情景在电影里见过，当然，吃烧鸡的一般都是坏人或者日本鬼子。那会儿这种享受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而今很容易实现了当初的梦想，但三丫头却没料到，坐在火车上的他，忽然没有了胃口，觉得心里满满的堵得慌，对着烧鸡相起了面…… “刺——”火车轮子动了起来，三丫头如梦方醒，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后，眼泪就下来了。 来时18岁不到，现在回去了已经31岁了。4天5夜的漫长归途开始了，这一道有的是时间琢磨事儿，可三丫头脑子很乱，内心五味杂陈…… 5 }9 q) F! h+ S1 p" J
十多年没回过家了！到了，是这儿，是家门口！真想大声痛快地喊一声“妈！妈，不听您话的儿子回来了。现在儿子懂事了，听您话啦，妈，您怎么不答应啊。”一声呼唤无人应，鼻子一酸泪双流。三丫头心里在流泪；在流血…… ——妈早已经不在了，妈让哥给烧了，后来给埋了！哥写信跟我说过。 哥在，还有嫂子，还不知道嫂子长什么样，走时哥还没结婚呢。院子里也变样了，盖满了小房子，显得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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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哥。”我的思绪被三丫头喊了回来。 在上升的电梯里，三丫头低声嘱咐我：别乱碰什么东西，说这里是传染病医院，到处都是细菌啊。 叫三哥没错吧，就是有“哥”的样子。他不提醒，我还真没走脑子，我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沉浸在对人生意义拧巴的混乱思绪里。 宝华昏睡在病榻上，除了光光的脑袋，其他似乎都缩水变小了。最准确的形容词就是：枯槁。我难以将这个蜷缩在白色被子里一小堆的骷髅状的人和我脑海里那个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的持枪军人联系在一起。那是小时候我到他家串门，他家镜框里他的照片。一身军装英姿飒爽…… 这就是所谓的人生？ 0 F+ a/ O. h E* H% y( l
他爱人伏在他的耳边喊道：醒醒，你兄弟们看你来啦…… 宝华吃力的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无神的眼睛。他看见我一笑，准确的说是把牙呲了一下，少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没精神。” 我赶忙借机说：华哥，我…给你还书来了。说着把手里那本书递给了他的爱人。这是我唯一能够说的出口的话，其余一切言辞对这个弥留之际人而言都是多余和虚伪的。 宝华眼皮吃力地动了一下，算是作答，闭着眼睛，又进入了昏睡状态…… 再不会听到他的大嗓门了！想到这我的眼泪在眼圈转，我提醒自己，可不能哭，现在，在他强忍悲痛的家里人面前，我可没有哭的权利。 ) c5 D a& P$ p1 m6 O+ F
那本《中国古代成语典故》是上次我去他兄弟家探望他，是他执意借给我的。并饶有兴致地大声推荐其中东汉著名史学家班固在汉书《货殖传》的一段话：“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大意是说：父兄前辈的风俗礼节，劳动技能，子弟后代不需要怎么学，便会容易地掌握，继承下去。各地区的老百姓就这样各按传统方式生活，安居乐业，吃饱穿暖。 为了不拂他好意，当时我欣然就接了过来，回家一看书里还有一张七十年代的工业卷做书签。看完后，就妥善保管起来，今日完璧归赵了。 宝华勤奋好学，特别是在钻研他修理汽车的手艺上，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除了虚心向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博采众长，宝华与时俱进，不放弃学习，博览有关方面书籍。收集相关资料，从不吝惜投入。一次看到一套系列技术书，一本就将近二百元，宝华马上想办法筹钱全部买下，花了近二千元。那时工资微薄，这相当于3个月的工资收入。足见宝华对掌握现代汽车构造、性能的渴望和毅力了。有英文看不懂的地方，就找来英汉字典，刻苦攻读，除工作时间外，用他朋友的话讲他就是勤奋好学之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当时在修理业特别是在北京汽修八厂宝华是响当当的人物；是屈指可数的修理汽车方面的佼佼者了。 宝华自己的处世原则是：要么不干，要干就得是行家。有能耐的人，就有脾气。不管多忙，宝华的午休是雷打不动的。在他午休的时候，活儿再紧急，无人敢去打搅。真干起来得心应手，干净利索，无人可及。尤其是在鼓捣现代汽车方面，宝华犹如一位名医，对病车稍加判断便可了然于心。对徒弟简单示意，拆这儿，或换哪个部件。马上手到病除，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立马宛若乐曲般明快悦耳。 某日，宝华坐一搞旅游业老板的车出去办事，汽车刚发动，宝华就对这位仁兄说，你这车有毛病。此时宝华已是病后吃药导致听力受损耳聋之人了。 那人将信将疑：“不会吧，我这车刚刚大修保养完的。” 宝华笑道：“别看我耳朵聋了，我的感觉还行呢。这是气缸里某个部件有问题。” 没几日，那位仁兄的汽车坏在半道上了，拖进修理厂，果不其然，出问题部件不出宝华所料。换一新的马上奏效。那位仁兄叹服！这就是宝华。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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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病入膏肓的宝华不定哪天就会走了。当我接到宝中发给我“恋哥已故去”的短信，我的心还是感到了震动。我和宝华差几岁，过去没机会交往，虽有相见恨晚之感，可他却驾鹤西去，造化弄人，我和他还没好够呢！ “早晚让人给打了包。”这是宝华曾经说过的一句调侃的话，意思就是让人烧了放在骨灰盒里。不幸的是今天应验了。给宝华送行的那一天记得是三月份，天气出奇的冷。 在遗体告别时，主持告别仪式的司仪表情木然，声音是无可挑剔的职业语调：“宝华老人，生于1948年6月……” “宝华老人？” 我听着这种称谓挺别扭的，实际宝华还不满60周岁呢。 我一眼瞥见宝华的好友忠厚哭得泣不成声，我悲从中来，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淌。我理解这种丧失，昔日的好友躺在那里接受最后的诀别，从此天各一方，知心的话再与谁说？ 哭的最凶的是宝华的三妹，谁劝都没用，听说她和他哥两人最连心。看着她悲痛欲绝的不顾死活的模样，我忍不住过去吼了几嗓子，我说你对得起你哥，没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她抬起红肿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哭声变得微弱了，她和我是一个年级的同学，不在一个班，上学时那会儿没说过话。 接着，是排队，人生最后一次的排队；排队依次进焚烧炉。等待的情感是复杂的，是希望快点抑或迟些，说不清。只记得家属让每个人都吃一块糖，作为回民——我不懂这是什么礼节，但既然人家让吃就吃吧。面积很大的火葬场里不时有吹吹打打的乐队走来，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哭声，每一次的吹打乐曲与哭声，就意味着又有一位往生者将通过这个入口进入天国或地狱。 # P; M1 ~' 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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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丫头走过来低声对我说，早晚让人给打了包，这回大爷真给打了包了！只见宝华的外甥捧着还带热度的骨灰盒走了出来，紧随其后是宝华一脸悲戚的女儿及至亲的家属，我不明白他媳妇为什么没有来送葬，这有什么讲吗？我不懂。所有的人知道该上车奔墓地了，看着那么多送行的人，我大致目测了一下，不下120号人。 在西山的一个公墓，一块一平米见方的墓地居然要价4万6千。让人咋舌！葫芦岛的好友二哥追到我面前对我说：“诚哥，一会儿吃饭时，你代表家属答谢几句好不？” 我说：“二哥，说几句没问题，只是我说不合适，还是让宝华的发小忠厚代表最好啊，您说呢？” 二哥说：“对、对。”转身去找忠厚去了。葫芦岛的这位二哥是宝中的朋友，是个画家，平日里说话木讷，可为张罗宝华的丧事，跑前跑后，忙得嗓子都哑了，这才是朋友。看人观其行重于听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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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宝中给我打来电话，说把公寓卖了，又在天通苑买了房子搬到那里了，让我过去看看。 我挺诧异的。那么好的房子怎么说卖就卖了？我在那儿留宿不止一次呢。 后来听他媳妇说，宝中在那屋睡觉，他哥总来拉他的脚…… | 
发表于 2010-11-13 15:27:00
发表于 2010-11-13 21: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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