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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顺义农村插队的时候,吃过一次炸酱面,令我一生难忘。
- ?" e. v, \+ ~$ a+ m: v 那是进村后的两个来月,地里的麦子开始黄了,公社下了通知,让各村打晾台。晾台是晒麦子用的,过去国家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政策,生产队打下的粮食得上交国库,麦子收割脱粒之后,还带着水气儿,国库不收湿麦子。以前小麦产量不高,种植面积又小,收下来找块地,铺上苇席就能晾,后来麦种改良,加上扩大了种植面积,麦子多了,晾麦就成了问题。于是靠公路近的村子就把公路当作了晾台,村村在公路边安营扎寨,在路上铺上苇席晾麦,除非下雨,那麦子铺上就要一直等干了才收进麻袋,白天太阳照着是晒,晚上没太阳叫晾,据说借白天路面上留下的热乎气,也能管点儿事。那个时候,在京平公路上,特别是夜晚,晾麦人在苇席两边放上煤油灯,提示来往车辆绕行,那灯络绎不绝,远看连成一线,确是一景。不过当时京平公路太窄,只有双向对开两条线,晾麦人虽然尽量靠着路边,交通事故还是经常发生,这也是公社让各村打晾台的一个主要原因。 " i; C! l: Z: | e* ~
那天早上,所有出工的劳力都被派到同样的地点,干同样的活儿 — 到场院打晾台。按说那个150平米的晾台,本来用不了70多口子劳力,场院的地面本来就很平整,打晾台做底用的煤渣头几天就让一群妇女拿小锤子给敲成了枣般大小,那天要干的仅仅是把煤渣、沙子、水泥合在一起后,铺成一片,然后由十来个壮汉拉着碾子走几趟压实。当然上面还得抹上层水泥,但那是个细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得由村里会泥瓦匠手艺的人完成。之所以70多号人齐聚场院,是因为中午队上要管顿饭,据说这是“队长办公会议”上研究决定的,新麦就要下来了,把库房的旧麦拿出百十多斤,给打晾台的人吃顿炸酱面。这在当时属于一年也难得一遇的好事儿,为了避免引起纷争,就把出工的人都聚到了场院。要炸酱就得有肉,据说队上早上派人去公社拉(这里读三声)了五斤肉。
& g2 `0 T' g; ^+ Z3 G- y3 n 活儿本来不多,玩着闹着就干完了,那会儿老爷儿(太阳)还在东南挂着,可人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会儿就有那不安生的半大小子,用筷子敲着从家里拿来的饭盆儿催命似地喊着开饭,当听队长说面还没擀呢,大家又一起涌向队部看擀面。只见五六个老娘们儿在里面施展着手艺,拿办公的桌子当案板,抡着三尺长的擀面杖展转腾挪,挥汗如雨,豆大的汗珠子掉下来,随即被揉入了面里,那擀好的面就摊开放在地上的一领苇席上,招来了无数的苍蝇。估摸过了半个钟头,头锅儿面就出锅了,不过这得先紧着那些拉碾子的人吃,轮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钟头过后了。面煮好后,捞到几个铁皮桶里,过井拔凉水,然后自己下筷子挑到碗中,之后还得排队到队长那儿去盛酱。队长手里拿着个炒勺,脚下放着盛酱的小桶,大概容积也就是五公升。轮到我了,我说怎么这酱还得由你分,他说要是随便的话,那人们还不得由着性子地盛,就轮不到你了。说话间,我把碗伸过去,他只是用勺底在面上抹了一下,我说你多给点儿,他说你先吃吃看,这酱够咸,我说怎么没见肉,他说肉都沉底了,不好捞,等你吃下碗的时候,我再给你捞。
. d+ Y9 U6 t4 Z3 p 我在场院找了个荫凉地儿坐下,准备享用这碗面,当我把酱与面充分地搅合在一起后,发现碗里的面根本没有酱色,这也难怪,毕竟酱只有一勺底儿。此后真令我吃惊的是,这一勺底儿的酱咸得无与伦比!这么说吧,当我将一筷子面放进口中之后,立即引起舌头的一阵痉挛,虽说队长那句“这酱够咸”的话使我有所警惕,可这酱咸到这个份儿上却是我始料不及的。问问周围村里的人,他们也觉得今天这个酱特咸,有人给出主意说,既然酱咸,你最好还是把这碗面过过水再吃。我后来过了三遍水,那咸味好像依然不减,我想可能是时间长了,咸味已经渗入到了面中。因为太咸,我勉强吃完了这碗面后,决定到此为止。 * J0 [, s7 _! j) _' F" w n0 j E2 ]
下午出工等着派活儿的时候,人们都在研讨今天的酱为什么这么咸,其中一个擀面的老娘们说了实话,说炸酱的时候确实没少搁盐,但更咸的应当是面,本来和擀面条的面应当少加点儿的盐,这样煮面的时候不粘,面吃起来也筋道,但队上就是怕酱不够,让和面的人多加盐,结果是,那面吃的时候,根本用不着再加酱!晚上收工后,到场院的队部记工分,看到喂牲口的正掰着大牲口的嘴,用手给牲口舌头上抹酱,他说天热牲口胃口不开,拿酱给抹抹舌头,它们能多吃点儿草料。我注意到他身边放着的就是那个五公升的酱桶,里面居然还有多半桶酱,也就是说70多口子人最后只吃了少半桶酱。我问他听说炸酱用了5斤肉,他说他在这桶里摸了半天了,没见着一块儿肉。后来听说,当天晚上,队上用剩下的面给抹晾台的泥瓦匠们烙了顿肉饼。 当我第一次听说有个吉尼斯世界纪录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应当给那顿炸酱面申请个纪录,一个“世界最咸的炸酱面”的纪录,可惜时间好像是晚了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