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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给你预备一所院子，你来的时候好有个呆得住的理由。
- M: h7 y# O$ r+ Z5 U8 y G: V: p* w 这院子坐在胡同的一头，正对着胡同；胡同呢，是葫芦肚儿——口儿特不起眼儿，不注意看一下子就能滑过去的那种。闪身进来，越走越宽敞，墙边儿不碍事的地方有口井，干了，还没被填上，井口儿用磨盘压着，青石井沿儿，缝隙中有几株草。老太太们做饭刷傢伙伺候完一家老小，天还早，有个聊天儿的地界儿。 0 ]9 t: m( ^! S
离井不远，最好有一两棵老树，榆树招虫子，香椿掰苦了不好缓，柳树爱枯，槐树合适。树底下卧两三款石头，青黑平滑没棱角，谁来都可以坐坐歇着。
$ @4 {8 [3 p) M8 m8 { 胡同里住着的邻居们不一定多富裕，心眼儿别太坏，坑人骗鬼糊弄局没人儿干，头碰头有句话脸不阴沉。孩子们一堆儿玩，大的带着小的，聪明的读研出国，不聪明的念技校上班卖票儿，凭力气挣钱高低贵贱的道道儿划不到这里来。姑娘嫁出去，媳妇娶进来，大妈大婶有个大小；老人抬出堂，娃娃抱回屋，悲伤欣喜分个深浅。 # S( @1 t% X% q
槐树蓊郁的罩着整条胡同，你从晒得冒油的大街上钻进来，树阴堆积的凉意包围你，一下子吸干了你所有的烦躁。
, e/ Y* U! \( A* G$ B% s 你绕过老树和树下玩耍的孩子推开我的院门，我的院门虚掩着，两扇暗红木门，素的，门心儿中没对子。
7 o" S3 _+ U2 @0 O4 G0 B 砖墁的院子里要有几盆花摆在窗根儿，绣球、倒挂金钟、一品红都栽盆里，墙根儿点几棵玉簪、指甲草和草茉莉。我当然要养一缸金鱼。你喜欢读花儿呢，我就拿陶土泥盆养，选盆沿儿高的，放点儿河泥，栽两节儿荷藕一丛菖蒲；你要是喜欢看鱼，我就选木海——那种柏木箍成的桶样大木盆，墨龙睛、鹤顶红、熊猫、狮子头，多养几个品种，支起来一点儿，里头蓄水草，一半儿用盖儿盖着，喂活食儿，红红的鱼虫。 0 z2 P5 N4 n' n9 Q
院子里还要有棵树才显着沉稳不漂浮，枣树吧，开春儿灌满院子香气，三五只蜜蜂，不是忒闹；石榴也成，如今这光景，小石榴已坐成果，三三两两的红花还在浓郁的绿叶间藏着；你非喜欢夹竹桃，由着你，来三棵，一红两白一白两红，你来掂配，这东西有点儿毒，别种太多；要是地儿还有富余，栽几棵蓖麻挺好的，叶子洗净可以包裹你吃剩下的樱桃、桑葚，到了秋上，剥开蓖麻子外面的硬壳儿把那些白胖小子般的籽仁用线一穿，火点，多好的游戏呀！ # l' X1 e R/ K
如果院子不太大，我不愿意让你种一架葡萄或者藤萝，那样把院顶的天空遮严了，你会感觉憋得慌。胡同中那棵老槐已经够大，长长的枝杈越过房脊伸到院子上方，每晚，都会有红尾巴尖儿的蜻蜓落上面歇宿。实际上那时侯的小动物们都很忙——蝙蝠从房檐儿下钻出，以青蓝色还没全黑透的天空做背景上下翻飞，蚊子来自角落聚在鱼缸上头房檐底下开会，壁虎悄悄爬上红檩头绿窗纱猎取心仪的目标；花猫不错眼珠儿瞪着当院灯泡上撞晕落窗台上的金龟子，时不时伸出毛爪扒拉扒拉。 , k- }; v; W, o0 v- o6 M3 E, b6 |
咱们就在院子里支桌子吃饭吧，冰啤酒，大料瓣儿煮花生，凉拌茄泥，素炒豇豆，临黑买回来纸薄撒了椒盐儿的羊头肉，凉滢滢绿豆稀饭，鸭油葱花饼。 0 e( S' z* s4 z& C$ Q
天刚刚黑的时候，地面上潲过一层水，整座院子被一股好闻的土味儿包围着。蔫了一天的花草探着根须玩命儿吸水，细微的声音混在草虫尝试的鸣唱声里。谁家都在忙着做饭吃饭，各种香味儿混在一起拧成一个麻雷子贴着墙头儿甩过来，到人鼻子的高度，炸开，慢慢弥散。锅铲相碰的声音、筷箸蹾桌子上的声音、盘碗轻磕的声音、大人训斥孩子、孩子顶嘴造小小反的声音、鱼缸中鱼儿喁水的声音、窗纱上昆虫爬过的声音、落座挪动矮凳的声音、鞋底摩擦地砖的声音、启瓶倒酒、泡沫轻爆的声音、牙啮青瓜、食物入喉的声音、蚊蚋环绕耳畔、蒲扇挥赶、拍击大腿的声音、、、、、、 % r# R, b: s. I" j& F
天，黑透了，月亮浑黄，墙角那枝粗壮的草茉莉叶片上落了只萤火虫，淡蓝冷光微闪好久，耐不住寂寞，飞起来，画着摇摆的短弧线，扎进头顶闪烁的群星堆里去。 6 C4 e3 R9 ?3 a" \+ A) M6 M
整个夏天咱们都这样过，透过竹帘上竹篾的孔隙看着世界让大太阳晒得发白。放心，没有变化的日子老天爷也不愿意过久了，午后，有一场适时的雷阵雨等着：刮一阵儿风，把槐树上的老叶吹下来点儿，豆子大的雨珠在地上敲起一小股一小股白烟儿，直到低洼处变平成碎玻璃乱溅的麻镜子，直到房檐儿垂下的檐滴成了一条粗线，一条一条垂下，犹如帝王冠冕前后一走一摇的旒串儿。 & b$ L Z+ @( s
等到，等到把该洗的一切泼洗停当，天，高；叶，绿；心头爽净，站在院子中手搭凉棚看看起盘儿的鸽子、不再模糊氤氲的西山，一切透着那么痛快！赶上雨一下起来不愿停——成了连阴雨，我给你煮玉米，让煮玉米的香气贴着潮湿的地皮儿发散逗你的馋虫。抓好多蜗牛放蓖麻叶子上看他们拖着银迹蜿蜒赛跑。我不会撂你一个人单独呆着，时候久了，孕雨的低层云会让你缺氧不大自在！我不愿你独自面对爬上台阶的苔藓时候忒长，一个姿势不动，生命锈蚀，无论如何也会令你心里的小潭泛绿发腥。 H) w, h9 J" `0 A0 |0 m8 t- o
你要是选择冬天来，最好就选一个大风的日子。漫天的尘土飞扬当中你推开了我的屋门，戴着厚厚的棉手套，红红的鼻子，红红的颧骨，颤颤的声音。 5 K# v; k( q8 A I
我站起来，让给你炉边的椅子，拎起冒着白气儿的水壶沏一杯滚烫茶水，看你抱着水杯吹着啜饮。就那样呆着，四白落地的小屋里，有两三盆儿迟开的菊花，一瓯含苞的水仙，装着牛皮厚纸护窗的外面地都冻出了大口子，寒星哆嗦挑在枝头。
& Z: J2 n, |' s" n4 L0 } 我们面对面说话儿，可以谈论春天谈论爱情，说说开河以后脏冰上的柳枝儿，秋雁南归夕晖中的远塔，说说北海和冰刀，说说居庸关与风雪墙，以及大馅儿馄饨青花碗，以及纽襻棉袄酸枣面，有叶芝和卡夫卡，齐白石和东坡肉，我们一起读读那首《当你老了》。 $ o" ]# A- _# ~! ]# H" |1 i) |0 \7 v
忘了跟你说，我选的这个地方在北京，只能在北京而不是小时候我们设想的任何地方。
/ N% ?; }6 S6 [5 ^3 q3 G 你不来，我就揣手瞅着炉火在顶棚上画晕黄的圈儿偎着门框等你；你来，进门的那一刻立码儿成了一个拐点，我和这座土掉渣的院子，一起陪着你！我得慢慢习惯把你的手当成听诊器，握着搓热了，再引你伸进我怀里，让你摸摸，我的这颗心蹦蹦地跳着，贴心最近的口袋里还装着一个梦，没褪色，跟我们小时候的那个，一~~模~~一~~样！！ | 
发表于 2009-7-5 18:20:00
发表于 2009-7-5 18:54: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