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一天该做的工作,走出办公室,一轮红日悬于东方,杨树枝头泛绿,吐出毛毛虫似的花序,宛若挑着一串串翠绿的流苏,清空如洗,素云棉白,伸个懒腰,心境大好,于是决定让朋友开车回家,自己坐公交车,走到哪儿算哪儿。 沿主街东行七八百米,钻过一个涵洞,看到一株樱花孤立于群树之中,酱紫色的枝干,粉红小花错落有致点缀其上,晨风吹过,三两凋谢花瓣旋落风尘,有轻佻的诗意。 正在假期,活人籍了死人的阴功难得休息几天,适当做些功课缅怀故人也是应该的。一堆一堆火迹,勤快的去墓地擦擦墓碑,偷懒的聚在十字路口直接烧纸祭奠亡灵。 早市很热闹,绵延四五里。各个摊贩守定自己的物品死瞅流动的人群,内心怀有随时拽出一位按在摊位前让他包圆儿的愿望。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流缓慢流动,自行车,轻便手推车,夹杂在人流中,偶尔还有烫了红黄头发的小年轻狂鸣着喇叭耀武扬威,不知情的慌不择路躲闪,年轻人家里不是着了火,就是逃婚,否则放着宽敞的大街不走而非要穿插于这么浓密的人群中挨骂,没有丁点儿借口和勇气恐怕很难承受。 两侧的摊子按照所售物品自动归类,宽七八步的小街连带着街面上的空气就被人为的分了段;卖菜的生意最好气味儿最杂,葱头的呛、生姜的辛、水葱的辣、黄瓜的青气五方杂处拧成一股绳儿往鼻子里钻;西红柿的殷红、芹菜的嫩翠、荸荠的土褐、茄子的青紫混成一锅粥往眼睛灌;大棚刚下市的草莓顶着一身黑籽的铠甲堆在货车上腆胸叠肚;温室栽培的菜椿三五芽一捆站在纸箱子上大声辩白自己就是香椿;棋子萝卜带着情人樱子扎在一堆聊着恋爱的感受;莲藕赤条横亘于麻袋之上诉说着丧子的悲情。每一样蔬菜都是哪么可爱,水灵。脑际中单弦骤响,《饽饽阵》忽然跳出来凑热闹,来就来吧,来的都是客,好茶好酒好待承,于是细数着每一样蔬菜替换饽饽们,让他们回家歇一会儿。(为了保证思路的连贯,篡改的东西附录在最后。) 过了菜摊,是鲜鱼水货,腥,满地鳞片与河鱼海鱼的头尾杂碎,屏住呼吸我疾步走过这一段,倘若没有禁空令可以随便飞翔,我一定小跑几步水鸭子一般足踏水面跃过这一节儿。 与鱼市衔接的是肉市,不错,既然是卖尸首,挨着挤挤不冷。猪肉、牛羊肉零刀碎剐,头蹄内脏分门别类,血水顺着案子缝隙嘀嗒,油腻随着人手传递。 肉市过去,卖干果的十几家,现磨的香油让我的鼻子抛却了轻生的念头——原来世间还有真正值得我们留恋的东西。 一个摊子围满了人,挤进去一看,嘿,罂粟壳,拿起一个摇摇,里面有籽,问问价钱,不贵,五块一个,买了十个,那个东北的老哥白饶了俩。心里乐,酒菜有了。 吵架争地盘的人再也吸引不了我,卖蟑螂药声称功效绝妙的人再怎么傻乐,我也要把买点儿亲自尝尝的心思死死按在肚子里。身上不冷,所以我压根就没想买件衣服披着;脑满流油,所以我丢掉了浏览一下书摊选几本新书旧书装装斯文的念想。 找得一个烙烧饼锅贴的回民馆儿,瞅瞅,挺干净,坐下,向老板要了个小盘,费死劲掰开罂粟壳儿,把里面的籽实倒出来归拢成一堆儿,跟老板商量,是否可以借用一下烧饼铛,老板不忙,又很好奇,答应了。自己动手把罂粟籽翻炒熟,蹬鼻子上脸,又向老板讨了一点儿芝麻盐,撒在罂粟籽里,买了一瓶白酒,斟上一满杯,一口烧酒一撮儿罂粟粒儿,抿一口而小天下。 点了三个锅贴,吃头一口,就知道老板是个内行。他店里售卖的锅贴馅儿是整肉切的。但凡是吃馅儿的肉一定要有选择,要有耐心切成小丁,略剁几刀即可,所谓细切粗斩,外行人,把肉切好放在砧板上,拿两把刀击鼓一般运刀如雨,就会把肉的鲜味儿与精华全都剁跑了,剩下的是肉渣滓,所以那些稍微讲究些的吃主,不吃千刀肉,就是这个道理。至于偷懒直接用绞肉机绞成的肉馅儿那是糊弄人,脑袋钻进钱眼儿里只顾挣钱,更昧良心。 听到我的夸赞,老板眼睛一亮,遂坐下与我攀谈,斟了一杯酒递给他,也不客气,端起就喝。让伙计切了一盘酱牛肉,火候好,肥腴不柴,入喉滑香绵厚,好手艺。 吃喝毕,摇晃着站起付钱,老板死活不受。 于是把掰碎的罂粟壳留给他,告诉他如何侍弄下酒,互留了电话,轻哼着小曲,找车站,坐车回家。 此一游,有披沙拣金之乐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