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朝代为何昙花一现
近日,阅读古书,读到西晋时,感慨颇多。按理,公元280年,西晋灭吴,结束了自东汉末年八九十年来的分裂割据局面,重新统一全国之后,西晋呈现出一派生机,百姓安居乐业的大好局面。这样一个本该前程大好的政权,却因曹魏以来推行的门阀世族,不数年间,轰然垮台,好端端的中原沃土甚至被搞到赤地千里,白骨蔽野的境地。其骤起骤灭的过程,其盛衰兴亡,耐人寻味。 所谓曹魏以来推行的门阀制度,核心就是九品官人法。 九品官人法,亦即九品中正制,是公元220年曹丕执政时由吏部尚书陈群制定的考察士人选拔官吏的制度。九品官人法规定,郡设中正,选择所谓“贤有识鉴”的中央官兼任,负责评定其原籍所在郡士人(包括已出仕者)两等第,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品。中正把评定结果汇总到大司徒.大司徒审核后转交给吏部作为官吏选拔和黜陟的依据。 由此,中正对士人及现职官吏进行考核,选官及官吏升降的大权也就掌握在中正手中。士人无论通过何种方式入仕,都必须经过中正的评定,以获取一定的品第,舍此则无资格入仕。曹魏立中正,史称“盖以论人才优劣,非谓世族高卑”。品第标准,本为德、才。而自司马懿执政后,为笼络门阀世族以篡位.“遂计资定品,使天下观望,唯以居位为贵”。 所谓“资”,即门资、世资所构成的“门第”。九品官人法,门第高则品高,所授的官也高:门第低则品低,所授的官也低,形成“公门有公,卿门有卿”,高级官吏的职位完全被门阀世族垄断的局面。因此,西晋门阀世族就是魏晋以来实行九品官人法中蝉联高位的贵族,而出身寒微的士人,即便才智过人也难以有出头之日。士、庶的界限越来越严格、越来越分明。九品官人法就这样既是门阀世族形成的条件,又成为门阀世族的政治特权。 当时的一位官吏刘颂已敏锐觉察到西晋歌舞升平之下的汹涌暗流。他说西晋社会处于“叔世”。“叔世”者,末世也。在给晋武帝司马炎的上疏中,刘颂一针见血地说:“伏惟陛下虽应天顺人,龙飞践阼,为创业之主,然所遇之时,实为叔世。”“创业之主”是套 话,“叔世”才是真话。 为什么说刚刚建立不久的西晋政权已到了末世呢? 他进一步解释说:“陛下泰始初年(265年)才登大位,但是朝中高官莫非前代功臣的后裔,不是贵族的子孙,就是他们的曾孙玄孙。古人说过,纨绔子弟本性难移,所以当今虽是新朝,遭逢的却是‘叔世”’。这就是说,西晋的“叔世”现象最主要表现是统治集团都是前代功臣的纨绔子弟。 这些纨绔子弟,吃的都是祖上留下的“饭”。故一祖之孙、曾孙、玄孙,都受其祖的荫庇,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个家族都是在其祖先的荫庇下获得高品,得以充任中央或地方的高官,其家族也就成为门阀世族。比如司马氏,这是门阀世族中的第一家族,不仅成为皇权的代表,其他累世公卿也均占光,世代仕宦,比如有东海王氏、琅邪王氏、太原王氏、颍川荀氏、河东裴氏、清河傅氏等,这些家族的子孙族人出任刺史、太守及公卿以下高官者难以数计。这些纨绔子弟,因为有九品官人法的保障,富贵来得容易,官职如探囊取物,全无进取之心,以尚空谈、讲享受、比奢侈为荣。 一个国家的兴盛,一个社会的发达,离开人才寸步难行。没有人才,就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统治者的责任,就是要去发现人才,培养人才,重用人才,而一味地用“太子党”,是对人才的最大压抑。九品官人法最大的弊端,就是排斥人才、压抑人才,甚至扼杀人才。司马家族的“太子党”们,掌握大权以后,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不仅消灭政敌,还株连大批名士。于是嵇康打铁以远祸,阮籍酗酒以自污,邓艾沉冤不得申雪。怪不得阮籍在观楚汉战场时叹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个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名士,心中该有多少痛楚。 九品官人法推行的恶果,门阀世族的政治特权,致使西晋的人才屈指可数,寥若星辰。这就是晋武帝无“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其群下凭门第居职,尽是庸才。三公素餐尸位.郡守辈多不亲庶事,不以政务为意。大臣如王沈、苟勖、贾充,位尊爵重,而无功劳可录,无政绩可记。有一次,侍中王济、孔恂、王恂、杨济同列,晋武帝称他们是一时秀彦,对公卿们说:“朕左右可谓恂恂济济矣!”这不过是一个昏君的自我陶醉而已。 还有,以定策伐吴、治军有方而闻名的羊祜、杜预并不得志,羊寄情山水,杜耽思经籍,还时常惧为朝中权贵所暗算。杜预在都督荆州任上,多次给朝中权贵送礼。有人问起来,杜预说:“我但求他们不要暗中馋害而已。”门阀世族中的代表人物琅邪王氏如王戎、王衍,都虚有其名。王戎、王衍都长得俊美,如玉树临风。王衍尤以清谈名世,其实他在玄学上毫无建树。 强大的家族——门阀世族过度膨胀,特别是其代表人物在中央和地方担任军政要职的家族,则破坏了家族与国家之间的平衡,造成对中央政权的威胁及政治危机,使国家制定的政策不能很好地落实,形成了划地为“政”的恶果。而更重要的是开启了一个门阀世族垄断中央和地方政局的新时代。 若干年后的唐朝,太宗李世民在总结晋朝的毁灭时,曾亲自为《晋书’武帝纪》写史论,他说:“虽登封之礼,让而不为,骄泰之心,因斯而起。见土地之广,谓万叶而无虞;规天下之安,谓千年而永治。不知处广以思狭,则广可长广;居治而忘危,则治无常治。加之建立非所,委寄失才,志欲就于升平,行先迎于祸乱。”唐太宗以史为镜,总结西晋治乱兴衰历史经验,他指出统治者应当处广思狭、居安思危,这在今日仍然很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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