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晚报记者刘一达发了篇京味报导《京城关家“十二山”》。因我也曾在民康胡同住过,关家是胡同路南2号,我家是路北丙2号(早年间的牌号顺序),斜对门的街坊,又是小学同班。憋不住就狗尾续貂也凑上几笔。 话说发小时的关泉海,还真没看出他有多大出息。倒是记得他的哥哥泉春和泉钧在学校里一直挺拔尖,尤其是泉春,是大水车小学校里仅有的几名三道杠的少先队大队长之一。要说当时的泉海倒也有两样功夫在民康胡同乃至全校挺拔份儿,一是乒乓球无人能敌——冠军;二是养蛐蛐儿的道恒颇深。就说这养蛐蛐儿吧,虽说他的俩哥哥也加入其中,却不如他的战绩辉煌。鼎盛时期的那年,泉海在马神庙一带逮了一只足有七厘的“麻头王”,那个头儿,得比一般的蛐蛐儿大出近一倍。别说民康胡同,就是当时整个丰盛地区,也从没碰到过敌手。民康胡同还有个养蛐蛐儿的高手儿,68届的,姓曹,小名老七,那叫一个不服,铆足了劲儿要打败关家的“麻头王”。那天,老七约了我和另一位总是份儿份儿地不服关家的主儿,准备去更远一点儿的八里庄。我出了个馊主意——搭个顺路的便车。倒也方便,民康胡同东口就是西城区清洁队,每天下午总有开往城外途径八里庄倒垃圾的清运车,早年间的垃圾清运车后面都有个能站人的长踏板,为的是方便清运工站在上面短途搜集垃圾之用。就这样,我们偷偷摸摸地上了“贼车”。没想到这车一路开下去,连过了计划中的三个路口,竟没碰上一个红灯,——我们下不来了。八里庄长河大桥一过,老七一声令下,第一个勇敢地跳了下去。剩下我们两个胆小鬼,就一直被拉到了一个陌生的荒郊野地。那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因为没敢跳车,我和另外那位一无所获,只有老七在以后的几天里,越发地得意起来。他逮了一只个头看似一般,却勇猛无比的“金背将军”,与几位当地扬名在外的玩儿家子一路斗下来,竟无一场败绩。可老七为此付出的是,右腿的膝盖骨都露出了白森森的骨碴,右脸颊挫伤后留下了一块永不消失的暗迹。 “金背将军”挑战“麻头王”的那天,不足千米长的整条民康胡同的男孩子们都沸腾了。地点选在了胡同东边我家住的那个叫“崇善里”的巷子口。泉海装“麻头王”的那个澄浆罐足足比老七的大有两圈儿。“金背将军”刚一跳进罐内,“麻头王”便发出了低沉鸣亮的警觉叫声,一场残酷的战斗打响了……泉海和老七的脸上幅射出撩人的刀光剑影,观战的孩子们为各自的一方呐喊助威。突然,群起一声惊叫,“金背将军”被体形硕大的“麻头王”一口咬住并狠狠地甩出了罐子。人们认定“金背将军”是输定了,从个头上就不是一个档次嘛!谁承想,那被扔出罐外的“金背”真乃骁勇之大将军,落地生根般稳健,两根触须前倾划了道弧线,兜头转圈急不可待地又寻找起对手。再次入罐,“麻头王”那儿还鸣叫着欢庆胜利时,“金背”便斜刺里一口咬住了它的右大腿。又是一场酣战,“金背”以灵活的转体闪辗腾挪,“麻头”则以它“旗舰”般的身躯稳扎稳打。致胜的一口是“麻头”发出的,它几乎咬断了“金背”的颈项,可自己也已遍体鳞伤。两天后,“麻头王”伤残的右大腿断掉,它再不能战斗了。泉海伤心地将它放逐到院内,四处洒满了它爱吃的毛豆。再以后,“麻头王”的鸣叫之声愈显苍老,一直持续到近白露时节。 泉海父亲关荣贵的剃头手艺确是远近闻名,记忆中民康胡同东口的那家国营理发店原本是他开的,好像是1956年公私合营时交了出去,然后他又在自己院内盖了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兼做发屋和住宿。屋内一床(单人床板),一椅(可放倒半躺着刮脸的专用椅子),一镜(能照出上半身),一柜(装理发工具的),一画(小半身铅笔自画像),再招眼的就是一纸箱子为孩子们准备的小人儿书了。这理发店儿从不贴招牌,可一年四季总是顾客盈门。理个学生头一毛,比胡同口儿那国营的便宜五分,全活拿下来不过也就一毛五,还带掏耳朵眼儿加按摩。关老爷子体型微胖、慈眉善目有股弥勒佛像,待人接物不指责、善引导,有求于顾客配合的事,总好贴个打油诗提醒,记得门面上就有这样一首:“你堵住门口站,我做活看不见。凉风吹不进来,热的我一身汗。”这种诱导式的打油诗,小屋里随处可见,还时时更新,也算是小店儿的一景儿了。每逢孩子们理完发,老爷子总要给个轻轻的脑瓢儿,然后来一句——滚球儿!也有偶尔忘了的时候,那孩子必定赖在椅子上不下来,老爷子就笑骂道:“这猴儿崽子,今儿个多给你个便宜。”连着俩脑瓢儿一个滚球儿。 关老爷子会太极拳、八卦掌是人人皆知的。老人家曾给我讲过这么一段传奇:日本人进北平那年,有俩喝醉酒的鬼子兵,把一个中国姑娘直追到了他的理发店门口,姑娘一急,躲进屋里求关爷相助,关爷让伙计安排姑娘从后侧门逃跑,他便面无惧色地迎出店门儿。俩小鬼子嘴里咕噜着花姑娘,花姑娘,就要闯店。被关爷拦下。见有人挡横儿,一小鬼子不由分说低着脑袋就奔关爷撞过来,据说这是小鬼子惯使的一种功夫,叫撞榔头。这两下子在关爷面前算什么呀,他只一闪身,小鬼子的撞榔头就成了撞墙头,一脑袋把个窗户下的挡墙撞出个大窟窿,登时就血流满面。说来小鬼子算是运气,早年间老北京穷人住的大都是碎砖头合泥垒起的酥坌儿墙,这要是稍微结实点儿,那脑袋还不得万朵桃花开。再说那另一个小鬼子见同伙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便张牙舞爪地直奔关爷而来。一不做二不休,只见关爷轻侧身脚下一绊上手一掌,这小鬼子蹬、蹬几步便摔趴在同伙的身上。关爷自知已闯下大祸,撒丫子就溜进旁边的巡捕厅(即后来的民康)胡同。跑了一会见并没人追赶,便躲进崇善里观风。不多时,店里的伙计跑来报信说:俩小鬼子上医院去了,留下话儿——要死啦、死啦地!关爷一想,躲也不是事儿呀,既已如此,大丈夫敢作敢当——担着呗!等了几天,没事。一打听,敢情那俩小鬼子不是守军部队,第二天就开拔上前线了。 关老爷子活了58岁,文革开始那两年去世的,说来与老爷子的交清就属那几年深,再往前捯,年龄尚小还不懂事。与泉海那是发小的兄弟之谊了,忆上几段往事,想必泉海他应该能看到。 2002年12月25日 附: 京城关家“十二山”
记者 刘一达
一条传奇的老胡同 北京的许多老胡同起名都有讲儿,单说阜成门内有个民康胡同。这条胡同的历史有几百年了,最早它叫追贼胡同。追贼胡同这名儿是怎么来的呢?据住在胡同里的老人说,相传明朝末年,闯王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军打到了北京城下,城里人心惶惶,这当口儿有个叫王四的酒鬼闹出了幺蛾子。王四是阜成门的更夫,平时就是个酒腻子,那天,他又喝高了。喝醉了酒也就没了模样儿,这位爷跟头趔趄地跑到了附近的关帝庙,瞅见香客还愿时给关老爷披的黄袍金甲挺不错,扯下披他身上了,扭脸又将关老爷手里握着的青龙偃月刀拿了过来,跑街面上撒起酒疯,一边耍着刀一边喊:“李闯王算老几?他敢进城。”他这儿一折腾,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王四成了“神”:了不得啦,关老爷显灵了。李闯王的军队进了城,探马相报:关公显灵,身披金甲手持偃月刀,前来挑战。随后赶到的李闯王不信神鬼,派人把“关公”擒拿,一审问才知是个更夫撒酒疯,闯王一怒之下,传令把王四杀了。 故事到此还没完。却说清顺治皇帝平定天下以后,听到了这个故事,他认为王四酒后生事是“忠君报国”,下诏追封王四为“金甲土地爷”,闯王派人捉拿王四的那条胡同,也被称为追贼胡同。在胡同口还盖了一座小土地庙,叫金甲土地祠,而且照王四的模样塑了个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土地爷像。您说这事儿荒唐可笑不?追贼胡同一直叫了二百多年,直到辛亥革命后,才改过来,取其谐音叫垂则胡同。上个世纪50年代初,北京市整顿地名时,与这条胡同相通的巡捕厅胡同,改为民康胡同,垂则胡同随之改为民康北巷。当年的金甲土地祠也成了民宅。近闻民康胡同已划为金融街范围,在拆迁之列,不久这条有传奇色彩的胡同也将消失。不过胡同的这个掌故却传了下来。 民康胡同的关爷 事有巧合,却说民康胡同真有一位跟关老爷同姓的传奇人物,他大号叫关荣贵。这位关爷祖籍山东,在北京已有十几辈了,从他父亲那辈起就摆弄人的脑袋,开始是挑着剃头挑子下街,后来在王府井帅府胡同的“二十四间房”(现协和医院对面)开了个铺子。关荣贵从十几岁起就跟父亲学艺,剃头的手艺之精湛自不必说。单道这老北京的剃头匠,不光会剃头刮脸,讲究的是梳、编、剃、刮、捏、拿、捶、按、掏、剪、剔、染、接、活、舒、补“十六技”,号称“整容行的文武不挡”。所以一般剃头匠又是捏骨按摩师。关荣贵正骨有绝活,这跟他从小拜名师练武术有关系。到20多岁,关爷已一身武艺,精通太极拳、八卦拳之外,还有掼跤。他人长得英俊,加上虎背蜂腰,知书达理,可谓一表人才。远近的老百姓闪了腰扭了脚都找关爷。关爷为人豪爽仗义,正直善良,给穷苦人正骨分文不取,对达官显贵却公事公办。 关家的“十二山” 关爷住在民康胡同直到去世。千顷地上一根苗,他是独生子,妻子是独生女。也许是这个缘故,夫妻俩一口气生了12个孩子,6男6女。这12个子女个个都挺有出息。老大关泉林,入科后改叫关鸣林,8岁入李万春的“鸣春社”,专工架子花脸,在“鸣”字辈出类拔萃,解放后参加天津京剧院,与张世麟、厉慧良等搭档,主演《雁荡山》、《挑滑车》等武功戏,在津门京剧界有一号。50年代,他的月薪已挣到300多元。关爷靠理发正骨,收入微薄,养活12个孩子自然有困难,全仰仗鸣林的好嗓子来支撑这个大家庭。鸣林1988年去世,活了58岁。此时11个兄弟已长大成人。临终前,他作了一首诗:“粉墨四十饮奇苦,东西南北求四五;窃模千友面师妙,落花时节化已独。”关爷也活了58岁,临终前,他也写了一首诗:“早老高唐晚又还,樱花结梦水潺潺;云雨不知何处去,历历空留十二山。”别看老爷子理了一辈子发,作出的诗寓意深远。“十二山”指的是他的12个子女,他期盼他们将来能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 痴迷京味儿的关泉海 花开几朵,单表一枝。且说关爷留下的这“十二山”中的第十一山,六子关泉海,是关爷12个子女中比较有出息的一个。泉海生在民康胡同长在民康胡同,对胡同文化有刻骨铭心的情结。起小儿,关爷就常呵儿喽着(让孩子骑在脖子上)他逛附近的白塔寺庙会。泉海16岁进当时的西城区制药厂。他当过工厂的团支部书记,销售科科长,后来又调到医药总公司党校当办公室主任,自学了法律专业,拿下大专文凭,那些年,他风风火火,当销售科长时,正值医药体制改革,他天上“飞”地下跑,在全国铺点儿,原来制药厂年销售800多万元,他上任后不到两年,猛增到2000多万。1989年正当他干得如日中天,大展宏图,这位爷突然急流勇退,辞职“下海”了,不为别的,单为心中挥之不去的老北京情结。辞职的头一年,大哥病危,临终想喝碗老北京的豆汁,他四处淘换,愣没买到。从那时起,他就憋着一股劲儿,要恢复北京小吃,而且把这当作事业来大干一场。 要做小吃先得有资本。泉海辞职的时候,几乎是两手攥空拳。为了积累资金,他和九哥泉钧,拿出全部家底儿,又借了几万块钱,买了一辆卡车,跑运输,没日没夜地苦干,一崩子就是两年,手里有了20多万,他在郊区搞了个养鸡场,指望借鸡下“蛋”。没成想,对市场缺乏预测,一场鸡瘟,投的钱血本无归。杨六郎削发,半路出家。眼瞅外地人在北京开饭馆,开一家火一家,他不信自己扑腾不起来。转过年,泉海又回到药行,承包一家药店,积攒了一些资金,恰逢甘家口增光路拆迁,有一处六七百平方米的闲房,他抓住这个机遇,亮出“海碗居”炸酱面大王的旗号。有道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泉海卧心尝胆运筹了整整10年,“海碗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很快在京城打响,由此,京城餐饮业刮起炸酱面的旋风。而“海碗居”两年之后,又在甘家口大厦五楼和松榆西里连开了两家分号。3家店每天宾客盈门,食客天天排队,多的时候50张桌子排号300多位,堪称京城一景儿。 在“海碗居”品京味儿 泉海开的“海碗居”之所以如此诱人,没别的,关键是俩字:有味儿。什么味儿?地道的京味儿。 在民康胡同长起来的泉海,逛庙会,到小吃摊儿吃小吃,发觉一些所谓老北京小吃吃到嘴里,根本不是原来那味儿。有些做北京小吃的是外地人,他们并不懂小吃所承载着的北京文化。时代在发展,北京在变化,小胡同大杂院越来越少,而老北京人那种人与人之间的古道热肠,互助友爱,仁义本分,礼节规矩等等民风,正是在大杂院里形成的。正是这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让他从炸酱面入手,扛起京味文化这面大旗。他经营“海碗居”体现的京味文化,一是再现老北京的建筑风格,让人感受老北京的文化氛围,装潢尽量体现北京的代表性建筑风格灰砖青瓦,朴素淡雅,亮亮堂堂。二是服务讲究爷文化。服务员一水儿的小伙子,平头,绸布料子中式服装,肩上搭块手巾把儿,透着干净利落。服务员一律称小二,每位到这儿就餐的人,进门都是客(qiě),坐下都是爷。而且小二是一呼百应,进门就吆喝。谈到吆喝,泉海有独到见解:老北京的餐馆一般不这么吆喝,但现在人们出门吃饭图个热闹劲,吆喝主要是为烘托气氛。现在有的回头客听不见吆喝声还觉得闷得慌呢。 让小吃体现北京文化 泉海开“海碗居”之所以能一炮打响,主要还是他挖掘整理了上百道地道的北京小吃。有道是人叫货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自来。这些年,他鼓捣北京小吃和炸酱面,真是煞费苦心。除了根据自己的记忆加以恢复外,他还四处拜师,70多岁的老画家盛锡山来吃饭,提出已消失的一道老北京小吃“炸三角”应该恢复,他带着厨师找行家请教,终于把这道小吃“找”了回来。有位老北京提出现在吃不到“羊霜肠”了。他又带厨师绕世界找新鲜的羊血。这些年,经他之手挖掘的已绝迹的小吃有二十来道。在对待北京传统小吃上,他有自己的主见:一是有代表性的、北京人喜闻乐见的小吃,必须再现其原汁原味儿,一点不能走样。如豆汁、麻豆腐、炸灌肠、茶汤、糊饼、瓠溻子等。面是人工手擀的,煮面,人再多,也是随要随煮,三拨儿换汤,煮出来的筋道,吃着适口。二是有些老北京小吃随着人们口味的变化,需要适当改进。如果子干这道小吃,解放前做这道小吃大部分是柿饼,因为柿饼便宜,杏干贵。熬出来发黑,吃到嘴里发涩,现在他给改了,柿饼少放,增加其他果子干。吃起来是酸甜可口。再如芸豆饼,原来是把大芸豆熬好用豆包布一裹,拿手一捏。现在的制作方法变了。三是有些老北京小吃已然过时,不适合现在的大众口味,不值得挖掘的该摒弃就摒弃。如老北京的甑儿糕、蜂糕等,原先人们吃不起蛋糕,拿这当好东西,现在人们吃蛋糕还觉得它腻口呢,恢复这些小吃没必要。泉海经营“海碗居”出了名儿,记者问他现在是不是可以无愧于故去的老父亲了?他笑道:“弘扬京味文化要做的事很多,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如此看来他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关家的“十二山”确实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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