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门大街的特色闹市 我说的是广安门城门脸儿到牛街北口这一段大街。广安门立交桥桥下正中,河岸东侧,是广安门城门的旧址;北京每座城门都是一组建筑——箭楼、瓮城圈、城楼。进了箭楼门洞,穿过瓮城圈,再入城楼门洞才算城里。箭楼外,护城河上一座石桥,过了桥,关厢,就是郊外了。城楼南北是城墙,即现在的广安门南北街,往东就是广安门内大街了。大街南北两边的街巷胡同,建高楼扩马路消失了些,从城门脸到牛街口,万春堂夹道,莲房胡同,叫广安宾馆和广安门医院给占了。大星胡同、小星胡同都拆平了,还不知派做什么用场。德源里一、二、三巷成了两座楼之间的通道。香儿胡同、糖房胡同、糖房夹道没了。城墙东边二十多米长吧,是办公用房——守城、收税;日本时期还兼防疫站,有一年闹霍乱,住了管消毒的。城门一开,四五个人手执喷雾器,相向而立,进城的必须从中间穿行;不论老少男女,不管穿戴好坏,消毒水从头到脚喷洒。车辆、牲口也喷洒。进得城来,都水湿淋淋,散着福尔马林味儿。但只喷进来的,出城的不管。 广安门大街有辉煌的过去,曾是陆路进出京城的要道。清朝人在这里迎来送往,留下许多洗尘饯别的诗作;还有“一进彰仪门,银子撞倒人”的说法。都反映了当年的兴旺繁荣。铁路出现,汽车引进,就没了优势。战乱频仍,日伪占据,日趋萧条;1945年国民党来了,已是满目苍凉。1949年后虽有改善,也难有当年了。90年代两广大街改建开通,彻底旧貌换新颜;马路平坦宽敞,路旁一水儿的大洋楼。完全现代化了,和发达国家街道相比毫不逊色;没有了旧格局,脱尽了老模样。一片新的兴旺发达!真是气象万千!感慨万千!黄面婆成时尚美人儿,京派成海派。 四十年代的广安门大街是“纸糊的人掉到河里——衣裳湿了,架子没倒。”虽然残破败落,可仍然保持着“闹市”本色。
老北京人说闹市要五味神俱全,街上要有油盐店、大酒缸、茶叶铺、中药铺、香蜡铺。当时从城门脸儿到牛街,油盐店五六家:湧福坊、永盛厚、德利长、天合成、同致和等;大酒缸只一家;茶叶铺三家;中药铺三家:瑞德堂郝家、同春堂张家、靠牛街口还有一家;香蜡铺两家:益兴楼、同益兴。足够五味,堪称闹市。但与西单、东四、前门大街一带纯商业区,铺铺相连,连成一片的闹市不同,广安门大街商铺伴着寺庙、会馆、义园、住户、作坊、仓库(堆房)、水窝子,是断断续续的松散型闹市。 除这个特色,还有些闹市稀有的行业和少见的景象。到五十年代初街上还走着从山里驮来水果、煤炭的骆驼,最多的车辆是骡马大车;马掌铺、兽医馆就不可或缺。门前都竖着如日本神社样的门型木架,地上栽两根木头柱子,上面一根横梁。钉掌、就医,牲口顺着站在架下,大绳四周把牲口和木架缠牢,上下和横梁捆住,骡马动弹不得,摆布由人了。马掌铺是专门打骡马蹄上铁掌的铁匠铺,而且生产、销售、安装一条龙服务。马掌铺在路北,和登莱胡同斜对着,在韦陀庵庙门东边的一间门脸里,老板姓邢,雇用铁匠师徒四人,马掌铺没有门窗,无论冬夏不上门板,门里靠东墙是打铁的烘炉,一人看火,拉风箱、添焦炭;由打铁师傅掌钳:一手用钳子夹出烧好的铁料,放到炉旁的砧子上,推拉翻动;一手握小锤轻敲铁料,指点大锤击打位置,负责打大锤的要有俩人,得轮换休息。大锤锻打时,小锤也不停地敲砧子沿,叮叮当当的,或是轻重快慢的信号,将毛坯料在砧子上顺直、打扁、冲孔、弯湾(弧),要反复烧几次才能打成成品。钉子也自己打,钉帽长方形,圆弧顶,钉身方锥形。四个人忙时是冬季雪天,地冻路滑,不换新掌骡马容易出事故。常是门前火爆车马稠。牲口固定好,把一只蹄子抬起放在专用木凳上,掌底露出,卸下旧铁掌;铁匠师傅左手扶马蹄,右手持丁字形木柄的锋利直铲,将横头抵在胸肌处,躬身,胸用力下顶,铲下多余部分,修平。新铁掌比试一下,若弧度不对,在木凳边上略施敲打,使之与马蹄相符,平面也要贴实;按铁掌冲的四个孔,斜着钉,钉尖露出蹄面,敲成倒勾防止脱落。 毛驴体小力薄,驴主人握紧笼头它就不能乱晃,就可以顺利钉掌了;赶上脾气坏的,近不得身,就施恶法制服;半米长木棍(粗细如墩布把)头上横穿一孔,再穿细绳结套,驴主人握木棍,套住驴下嘴唇,拧紧。毛驴疼痛难忍服帖如猫。法子残忍了些,也是“锯碗的沾唾沫——不得不如此(入瓷)”。 师徒四人来自山东。劳作辛苦,生活有序。与庙里住户、摆摊的小贩、东邻布店,相处甚洽。每天做饭都是北京人说的“打铁的饭”:和好面,沾水在手上拍片,揪大厚片煮熟,连汤盛出,加三合油(香油、酱油、醋);棒子面也这麽吃。啃蒜瓣、整黄瓜、生萝卜。吃得满头大汗,嚼得清脆有声。让人知道大快朵颐的快意所在。每月(农历)初一、十五(或初二、十六),是手工作坊吃犒劳的日子;四九城都这规矩。柜上出钱,吃顿好的,至不济也得见点荤腥。一般掌柜的、伙计、徒弟聚餐,有工作餐的意思能捎带开会。马掌铺女掌柜多有不便;犒劳就老四位了。到王子坟(广义街)口上卖斤饼斤面的饭铺叫四碗白批面,上斜对门金巴儿的羊肉床子买烧羊肉、要点老汤,从隔壁天合成的菜床子上买几条黄瓜、几根青蒜、饶点香菜;面送来,菜洗净,连肉带汤一浇,青蒜末、香菜末一撒,一口面一口黄瓜;烧羊肉汤拌面,北京人也好这一口;比三合油香百倍,一吃一个不言语。劳作之余,门前清扫干净,坐小凳搧蒲扇,山南海北;乘凉的街坊也常围过来凑热闹。人一多,就好表现,掰腕子、摔跤,大家拍巴掌叫好,能玩到三星晌午。冬天就上了门板守着炉子玩骨牌,顶牛、对点。也有街坊来;输赢很小。然后爬到吊铺上一睡到天明。劳累,可也乐和。
兽医馆在报国寺斜对面路南,门前是四根柱子三个门,可同时接待三名“患者”;大夫是中医,听主人说症状,看牲口状态,手放到骡马的耳朵下面号脉,也是望闻问切。开方子抓药,屋里就是药铺,三面都是放草药的小抽屉;按方子把药配齐放一小桶中,加水搅拌,泡一会儿,灌到一大牛犄角里,把牲口头吊着扬起,牛犄角开口一头伸进嘴,手一举,药连渣带水就服下了。需要扎针,按穴位扎就是;反正牲口已经捆绑固定,况且疾病缠身。大车店在南线阁东,停放大车、住宿,牲口过夜喂草料。店旁是鞭杆铺,经营骡马车用品和饰物(红缨、彩绳、小铜铃之类)。这是和骡马驴相关的行业。 再有是和广安门外、右安门外农户相关的店铺;菜籽铺,都在路北,有五六家,门前支着板子,上面排着小笸箩,放各种菜籽写着品种价钱;兼营肥田粉、杀虫药。还有两三家山货铺(山杆子铺)卖小农具,绳杆架木,筛子箩筐,荆巴草苫等(后来叫竹藤柳草或日杂商店)。 街景也有特色,路南两水窝子:南线阁口西一个,乐培园对面一个;装满水的桶摆在马路边上,六七个,相隔不远排着;路过大车饮牲口的。干面胡同往东便道宽,就成露天车间了。拉大锯开木材、打竹帘草帘、纺麻绳草绳,甚至有翻砂化铁的:一人就可操作的小撅尾巴炉,小鼓风机呜呜叫,炉子一歪流铁水,青烟冒、火花飞。产品是浇地用水车零件,民用铁锅。前门大街等处几乎没有便道或行人众多,这些情景是难以想象的。走在现在的广安门街上,也想不出六十年前的景观了。 + d3 t$ M! S8 ]! {4 X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0-16 20:56:48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