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逸仙后海广庆轩听书(上)
北京人都爱听评书,尤其是爱到书馆听书,这样即可以消遣解闷儿,丰富知识,也能结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常来的书座儿们逐渐熟识,有了感情,每天都想到书馆儿去见见面儿,谈谈天儿。所以有的人说,书馆儿就是大家的外书房。俗话说,“听的起戏,听不起书。”泡书馆的大多是既有钱又有闲的人。虽然去一次书馆花钱不多,可天天去,天天花,手里没倆子的还真扛不住了。再说贫苦的老百姓各个的疲于奔命,养家糊口,谁有那闲工夫天天跟这耗着啊?
在民国时期,评书界人才辈出,其中擅长《东汉演义》《大明英烈》学过武生,刀枪架使得精彩绝伦的田岚云,以及博学多才,专门说书外内容的双文兴与只要电台一放他说的《包公案》,就会让街道清净下来的“净街王” 王傑魁,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与之配套的书馆,也是在京城遍地开花,什刹海东岸义溜胡同路北的广庆轩,崇文门外花市四条口的青山居书茶馆,和位于前门外西珠市口路南的开明屋顶花园都是名角名家云集的宝地。
而其中,最富盛名的还要数逸仙和诚厚今天来的广庆轩。广庆轩是六间勾连搭的瓦房,屋外遍栽花草,并用竹子编的篱笆做院墙,屋内摆放着十几张漆黑的八仙桌,雪白的墙壁上和京城内所有书馆一样的贴着“莫谈国事”“开书不卖清茶”“衣帽自看”等标语,整个书馆即干净,又敞亮。
“言易招尤且谈风月;客多知己不着衣冠。”逸仙饶有兴趣的念着砖砌的小书台两旁柱子上挂着的一副木刻对联。
“三哥你知道吗,这对子可是叶潜(旗人,姓叶赫氏,是慈禧的侄子)所撰的。”诚厚说。
“唉呦,这小地界还能让老佛爷的侄子留墨?”逸仙难以置信。
诚厚撇了撇嘴,不屑的说:“嘿,你还别看着地界不起眼,来这的书座儿好些个都能让你惊着!”
逸仙一想也是,就单凭诚厚和叔明先生这样的清室贵胄,这个书馆的座儿就够档次。再看那让他一进门就诧异的位于正中,铺盖着黄围子的八仙桌,和分坐于那桌子正座左右那两位穿戴讲究,面色红润,很像老太太的老头儿,都让他对这个书馆肃然起敬了起来。
这时,一位身着长衫,体型偏胖的老者走了进来,诚厚和逸仙看到他,立马一起走上前去毕恭毕敬的朝他鞠躬行礼,那人微点了下头,诚厚便搀着他坐到了一个靠前的位置上,然后又站着跟他说了几句话,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这位是北京大学的满文教师奉宽,旗人,诚厚的老师,此人书法在京城颇有名气,主学颜,以苍劲有力著称。
回到了座位,逸仙便说:“您家的老师去大学教书,我们的老师上大栅栏捧戏子,你说他捧就捧吧,还不让我们去,那天在广和楼瞅着我,还追着跑了两条街。”
“哈哈,你们家袁先生可是中西贯通的大儒,论国学,人家前清是进士,论西学,人家游历欧洲,给你爹当过秘书,这样的人,有钱也请不来啊。”诚厚看他表情有所缓和,又说,“我老师正写一本关于妙峰山的书,我刚才就是跟他通禀我帮他整理材料的进度,过两天我得陪他去一趟妙峰山,你没事跟我们一起吧。”
“恩,定了日子告诉我,我看有没有空。我二哥要是在就好了,他最喜欢颜真卿的字儿了,要是能跟你老师讨教一二,肯定高兴坏了。”逸仙说。
“说起来二哥留洋去也有些时候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大哥正给我办着呢,估计出不了半年吧。”
说话间,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飘了过来,逸仙提鼻子一闻,不由脱口而说:
“哎呀,真是‘吓煞人香’啊!”碧螺春,绝对没错,只喝绿茶的逸仙很是肯定的这样认为。寻香望去,一位面相忠厚,衣着洁净而朴素的中年长者正坐在他们隔了两排的斜后桌上,冲他淡淡微笑,逸仙看他很面善,于是朝他报了抱拳。
“三哥,你认识他啊?”诚厚压低了声音问逸仙。
“不认识,不过好像在我家的客厅里见过似的。”
“那就对了,他可就是莫科状元刘春霖啊!”
“啊?!我的天啊,他还来这地儿呢?!”逸仙随即回头想再看他,可却看着一位打扮利落的茶房,不知何时端着一个托盘,站到了他们身旁,满面堆笑的说:
“这位爷,您可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地儿不大,来的座儿可是上至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什么人都有啊。这些是状*爷让小的带给您二位的。”他说着把托盘上的两盏茶盅和几盘瓜子坚果,码放在了他们俩的八仙桌上。
逸仙掀开茶盖,看茶叶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喝一口,顿时觉得鲜爽生津,唇齿留香,不用问,上好的碧螺春。书馆内的茶叶他们俩都喝不惯,出门又忘了自带叶子,以至于一直都没点茶,这会儿正有些口渴,而这一盏清茗,来的真是刚刚好。逸仙和诚厚想起身到刘春霖跟前谢过,可刘只是朝他们摇了摇头。茶房一看着架势,便说:
“得嘞,状*爷不赏脸,您就别上去讨扰了,对了,您知道么,其实他当状元还是沾了他名字的光呢。”
“哦?此话怎讲?”逸仙好奇的问。
“当年考试完了,大臣们把试卷按着排名次序交给慈禧钦定,本来头名应该是来自广东的举子朱汝珍,可老佛爷一看他的名字里有个“珍”字,就不高兴了,怎么着?想起那个让她给扔井里头的珍妃啦,再一看他的籍贯,广东,立马就窜了,您想想,太平天国洪秀全,维新派康有为、梁启超,和孙中山……这些个“首逆”不都打广东出来的么?于是就把朱汝珍的卷子往边上一扔,横竖都都不点他当状元了。再看第二份试卷,也就是这位来自直隶(今河北省)的肃宁人刘春霖的,才华韬略什么的也是一顶一,而且这即是春霖又是肃宁(速宁)的,听着就吉利,喜庆,得,就他嘞!于是,他就从第二名成了第一名,当上了状元了~!”
听完这个故事,逸仙不由得对这里的说书先生万分期待了起来,试想,连一个端茶倒水的都能把故事讲的如此活灵活现,那么,说书先生肯定更为了得。他朝着诚厚相视一笑,说:“哈哈,真有意思,不过想必是民间杜撰的吧,考卷都是经过密封的,名字和籍贯根本就看不着。再说即便他本应是榜眼,也是饱学博才的硕儒啊。”逸仙说着掏出了几个钱打赏给了茶房,然后朝那个让他纳闷的黄围子八仙桌一努嘴,说,“你们这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怎么着,怎把那桌子捯饬成那样,还有,那坐着的两位我看怎么好像是太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