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从周的故事 陈从周(1918-2000)是怪杰。他是贝聿铭设计所的顾问,可他不是搞建筑的;他是张大千的入室弟子,没人认为他是画家;他是徐志摩的表弟,还写过《徐志摩年谱》,码字的行列中也不见。去年他百岁诞辰人们纪念他,开会、办展览、发文章;以各式各样的办法表达着自己对他的怀念和钦敬。 陈从周的名声在园林界是尽人皆知的。但他不是“科班”,他是秉持着好学的毅力及自身的聪慧,步入大门,赢得赞誉的。他本是之江大学文学系毕业,获得文学学士学位。离开读书的学校,就进了教书的学校。当了中学的国文、历史老师;后来去苏州美术学校兼课,又到苏南工业学校教建筑史。他仗凭自学《营造法式》,写信求教,结识了建筑专家刘敦桢,刘在南京,都靠了通信;光刘先生给他的信就一百多封,他等于在读函授学校。靠了这样的功夫,在课堂上传道授业解惑;陪着刘敦桢了解考察古建筑。去了不少地方,看了无数园林和古建筑。在苏州,他周六上午有课;周五从上海来,周六上午讲课,下午和周日就穿梭在园林古建中,他迷恋、他陶醉。他写出平生第一本和园林不可分的书:《苏州园林》。这也是当代第一本讲园林的专著。以后又编写了《苏州旧住宅参考图录》、《漏窗》等,他在园林界声名日隆。日本称他“中国园林第一人”。 他教会学校出身,多有外籍教师,常见外文课本,学生里英语基础好。他和外国人谈话说汉语,不用洋文。子女移民他不干涉;他绝不想,他说:“我的根在中国,外国没有我的土壤。”在美国他设计的“明轩”,享誉世界。给中国人露脸,他没有留在那儿的想法儿。他看重艺术,不留心政治。他爱家,爱家乡,爱我们的祖国。他外孙,赴美国留学,他送给了一副健身球。他向外孙说:一定记住:我是中国人。见到这球,想着这是中国的东西,我是中国人;球是石头的,要像石头那样坚强不屈;球是圆的,做人要圆通,应变。他送别学校的留学生,也是赠个横幅,大字写上:“我是中国人!”他哄孙女睡觉,唱催眠曲是老内容童谣:长江长、黄河黄,是我祖国的荣光、是我同胞的故乡…。 批斗他,交待不来问题材料。他说我有错误思想,“我就是认为中国的东西,比外国的强。中式的缅裆裤,穿着方便,两面能穿。节俭。”人们大笑。严肃的批斗变单口秀。罚他扫厕所,他用扫帚在地面练书法。人生短暂,把时间尽量用在“好东西”上。 他对人说:好书、好画、好曲。是好东西!别的活动,没时间,顾不上。所以物质生活简单。他喜吃大饼,说这是东方文化之一。还写过文章。他女儿给儿子买钢琴,他说“不如先花两毛钱买个笛子,叫他吹。”女儿没听,买了。请人来家教,家长陪着。两小时白耽误。孩子没兴趣。花钱、花时间。劳民伤财。 他是性情中人,柔情似水。不能滥溢。他只见过一次徐志摩的背影,就搜集资料写成《徐志摩年谱》。对故乡绍兴更情深,刻闲章“阿q同乡”,作临江仙词:江湖老去乐归蓬,乡音犹未改,雪菜味无穷。写绍兴石桥诗:人生只喜越州乐,那得桥乡兼醉乡。从故乡园林悟得:文学艺术的要求和园林的要求是相通的:水随山转、山因水活。 五十年代在美国,贝聿铭看了《苏州园林》,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从心里佩服作者,急切地想见他,一直到1977年第一次回国,才第一次见面。以后成了好朋友。1978年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要筹建中国园林“明轩”。请陈从周到美国。这次贝聿铭请他到家里做客。开始了同心同道的友谊。 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初识却似故交。感兴趣的东西,相同;爱好一致;共同语言就多,交情日益增深。1979年4月,贝聿铭接受设计香山饭店的任务,请陈从周到北京。聘他为贝聿铭建筑师事务所顾问,参加意见。1982年竣工典礼请陈从周出席。共同开记者会。记者问陈的评价。陈说“雅洁明静,得清新之致。”坐在他身旁的贝聿铭听了,说你坐我身边太好了!引得全场大笑。 得知陈从周病重,贝聿铭从美国专程飞上海看望他,一下飞机,坐出租车直奔陈家。侍奉在侧的女儿,头一天接到电话,怕父亲激动,到第二天喂他早饭才对他讲,他高兴,叫女儿给他梳洗换衣,安静的坐着,候着老朋友。贝聿铭83岁了,不远万里,风尘仆仆,来看望老友。进门走到陈的跟前,俯下身,握住手,劝慰他好好保重,会很快恢复的。握着陈的手没有放开,直到告别。待了很久,话并不多,心在交流。这是他俩最后一面。 而今贝聿铭也走了。愿两位大师在天堂继续他们的交往。愿地上的人们不令他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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