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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idushu

【原创 连载】西宁,信仰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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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4 23: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实感真情铸美文,用笔神来眼金晶;三地漂泊学识广,身在世俗心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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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事所扰,心燥气骄,终于闲暇遍读全文,顿觉若清泉入眼,心静而神宁,虽非穆斯林,然兄之初到异乡,念西北之淳朴,信仰之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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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京城之浮躁,感慨之意如涓涓流水入的心来;兄之文章由感而发,由心而成,有大家之风范,非吾辈凡尘所比拟,望再接再厉,恐在文坛将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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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3 16: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之十五 遥远的绿洲

      我是一个华北大平原长大的人,我的家乡除了村落就是庄稼,连山也没有。可我的眼中总时时出现这样的场景---干枯焦灼的沙漠里,腾腾的热浪中,有着绿色的飘渺的倒影。每当面对着身边无可奈何的信仰现实,我都会身处这样的渴望之中,我竭尽眼力,渴望仆倒在荫凉翠美的绿洲里。直到我看到西宁,才不再被那海市蜃楼和麻木现实所推搡嘲弄。
      当我头戴白帽、留着圣行的胡须,微笑着走在东关的街头时,迎面而来的是那样柔和的目光,没有好奇、惊讶、陌生,甚至狐疑。我有时会随意停下来,也总能看到赏心悦目的场景:男人的白帽熨帖在头上,女人的头巾成为服饰的一部分,老人目光清亮、胡须飘逸,透着光阴点滴凝聚的苏来提光亮。我轻轻靠在一棵树旁,微微闭上眼,阳光跳跃着,投下片片荫凉,一个在沙海中流浪太久的孩子,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相比我所身处的,信仰日益空壳化,生活早已物化的都市,这里是依然蓬勃的、树影婆娑的绿洲。西宁回民的生活,信仰氤氲其中,如鲜活的空气,让生活于斯的人得以呼吸、生长,如阳光雨露那样自然而必不可少,又如同氧气般溶入了血液里,没有它,就缺少了一种神韵,它让人活得自然纯净,哈拉姆与哈俩里才是标准,做与不做不需要考量。比如你在拥挤的车里,即使刚刚轮上一个座罢,看到一位老阿爷或阿奶,也会下意识地让出来。可在北京,有时你会因为不好意思而不去让座,过于主动和热情在这里会显得突兀,甚至“不怀好意”。这的确跟氛围有紧要的关系,隔膜的心和紧绷的神经,让人们无法自然地张扬天性。
      绿洲的人们,把日子和遵行融为一体,过生活就是行教门,没有时空的选择,清真寺不是“印第安保留地”,更不是“老年活动中心”。多少人到点就放下买卖进入安宁的叩拜,多少人在邦克声中一日五次赶往清真寺,可没有人觉得他们特别,也没有所谓的乡老,因为寺里永远都不是寥寥几人,因为不去才有些奇怪。去年还满处晃的小达吾德,今年已经礼上拜、封上斋了;寺旁边的那个尕娃虽然有点傻,但当他头缠雪白的“泰斯塔尔”,穿着小小的“准拜”时,人人都喜欢他,下拜的老阿爷还会稀罕着捏捏小脸;家里亲朋聚餐,一桌之上往往全是美髯的男子,而不戴头巾的女人会不由惭愧;斋月里,连尕娃也主动跟着封斋,哪怕半天也是一个孩子圣洁的快乐;开斋饭家家争着请,孩子们在寺门前给封斋的人们送上开斋甜点,也总能吃上好吃的;人们只有在办手续时会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官名,一辈子只熟悉那一个回回名------,这是一种默化的信仰,潜移的风习。
      当江淮以南的教门渐渐坍塌时,当华北的回民社会已然盐碱板结时,这遥远的绿洲,还维持着生生不息的循环,保有着古老的活力。并非每个人都是虔诚的,并非每件事都合乎高标,但每个心灵都受着绵密的滋润,每个生命都受到无形的关注------在这样的环境中,堕落是件颇费周折的事情,而成长蜕变总在不经意间实现。个人的虔敬与环境的优良彼此互动,多少避免了快速干枯和直面风沙,土壤的松软带来繁茂,繁茂又滋养了土地。
      可在信仰渐渐沦为习俗,甚至连习俗也被放弃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一切都向着物欲名利一意孤行,人的取道不再考量经训的教诲和两世的得失,信仰变成了空壳,或一个民族成分,习俗取代了它,物欲打破了理想。从出生到死亡,人们都远离了信仰,失去了呵护。古老的被理直气壮地取代,珍存的被千方百计的夺去,礼仪不被遵守,累世的乜贴被蚕食鲸吞。当阿訇感叹不被尊重时,当清真寺沦为养老院和殡葬所时,打着伊斯兰旗号的合法组织正拿着纯洁的乜贴钱尸位素餐、抽烟喝酒、游山玩水。而在尚未打破生态平衡的绿洲里,学习班里老少咸集,人们还在把自己的小儿子自豪地送往经堂,再年轻的阿訇也要尊上一句阿訇爷,而为建寺办学举出的乜贴,依然如大河一般川流不息。古老的道德礼仪被柔和地沿守着,让人觉不出一丝突兀和虚情假意;信仰化作了传统,成为了文化,涵养为气质,赋予了这片土地、这片绿洲永恒的魅力。
      绿洲是适于生长和善于自愈的,可沙丘肆虐的土地不同,一颗树、一丛草,随时有被吞噬的危险,时刻有被伤害的可能。当我一个人孤独地在那座寥落的清真古寺里礼拜时,我总有些绝望;当我目睹了人们不以信仰反以穷达看人高低时,我总感到悲哀;当我看到被肆意挤压到一个个角落的穆民们的心时,我甚至有些愤怒了。而当我不止一次,看到不止一位阿訇在寺里公然不礼拜时,我强作平和的内心激烈地翻滚着,我对这一切感到一阵压抑不住的恶心,诧异、困惑、沮丧,总有一天我会告诉那些始作俑者,他们是有大罪的。
      而当我站在绿洲的边缘张望时,我感到了如此的不同。对古典的细腻坚守,对圣行的诚挚的遵循,使得这信仰的绿洲,多少保留了圣人时代的气息,学者、信士,一总的者马尔提,整体上还持守着原初质朴的古典之美,感赞真主,这是如此大的恩典,它避免了伤害,施予了疗救。
      可我在离开这绿洲的返乡路上,却不再感到彷徨孤独,也不再怨恨焦虑。我毕竟看到了鲜活存在着的伊斯兰的稳麦,我毕竟真实地在绿洲的浓荫中安睡休憩过了,我毕竟如一条渴水已久的鱼儿,在它的溪流河渠里畅快地游走过了。如今我即使站在这焦渴龟裂的土地上,也不再轻易叹息,我分明看到,种子在顽强地落地入土,恩典如甘霖在悄然降下,一丝丝绿意挟着生机钻入了空气,我分明嗅到了,芬芳的信仰的气息,我分明看到了,泪花闪动中那甘甜翠美的绿洲。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7 01: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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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六 年华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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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妮耶尚不到两岁,刚会对话饶舌,却不经意间学会了全部的阿语字母,清真言、赛俩目、太斯米、赞主词已然会说会用。知感惊喜之余,不禁感叹启蒙的关键。牛街的老乡老,说起进寺守时候的赛拜布,无不提及儿时的清真小学,感叹于当年信仰基础的坚实。学习,从摇篮到坟墓,在年华的两端,回回实践了也印证了此中的智慧与慈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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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的文字写了十五篇了,却依然停不下那支脆弱的笔。我追寻着,猜测着,我想品咂出哪怕一丝的真味,何以这座城市为信仰浸润得如此厚重沉美?为何生活化了的传统,并未空壳化、庸俗化?身处西宁,我沉醉其中,可这古老的城市并未向我显露真容,哪怕是面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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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西宁总让人安宁,如活在真实的梦中。没有明显的一条界线的分野,进入它的生活,你便渐入佳境。在北京那些小小的哲麻尔提中,也会有这样曼妙的时刻,但很多时候,这巨大的都城让你无可逃避,它让每一个信仰者感到忧伤。忧伤是一种容易堕落为矫情的心情,可当我独自追忆时,我的忧伤愁闷却如此真实坚硬,那一刻,你恨不能拔刀成一快,抑或突然沮丧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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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我虽未亲历却久久难忘。那一年,牛街寺举办了第一届暑期儿童学习班,也许是同时意识到了启蒙的重要,其间充满了乡老和当局的交锋,其坎坷过程及无奈结局令人至今唏嘘不已。我多次在不同文字中读到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民间和公家为着一群孩子进行的拉锯战。所有这些对牛街儿童学习班的追忆中,都带着压抑、质问和求祈,我并非目击者,我无法为您详述当时的细节,但我每念及此事便犹如身在其中。那一年,乡老们举意利用暑假把孩子们聚拢到寺里学学传统知识,家长也支持。可消息迅速从内部传递到管理者耳中,他们如临大敌,多方劝阻、寺门围堵,软硬兼施,几致剑拔弩张,老回回们最终坚持着全美了孩子们十天的学习,并举行了隆重庄严的结业式。那一天,孩子们朗朗的诵经声响彻了殿堂,场面肃穆而动人,捣乱者们则坐在隔壁,自称监督,实则自取其辱。可最终这启蒙的学习只实现了一届,此后便折中为夏令营,虽有阿訇跟随,却已有名无实了。每每谈及此事,便让人心生愤懑,文革已然耽误了两三代人,当下孩子们的启蒙再不抓起,北京教门的复兴真不知何时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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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若失去了知识,无异于失去了灵魂。信仰会迅速的沦为习俗,甚至迷信。多少人根本不知自己的经名,根本不懂清真言如何读、是何意;多少人对殡礼葬仪不明就里,或烧纸或火化,坠入了深渊;又有多少人绝口不准提“猪”字却烟酒不离口,甚至带着一颗空荡荡的心走入了教堂庙观却不知进清真寺。没有知识,一个拥有伟大信仰的民族,只能消解为一副空壳,化为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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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才多少明白了,为何在西宁会有那样绵延深厚的传统,为何信仰会在生活化、礼仪化的同时未曾消解,为何信仰在那里是活生生的现实,而非故纸堆里的理论和家谱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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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他们在“知其然”的同时,也“知其所以然”;也许是,他们在习得的同时,也领悟了,吸收了;他们在学习中实践,也在实践中学习。信仰和生活,多少有了些许水乳交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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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宁耳闻目睹遍地开花的学习班时,我总悲伤地想起牛街的孩子们。西宁的学习班老少咸集,层次多样,还有专门的妇女班,甚至出租司机们也有夜间学习班。孩子们每到暑期寒假,寺里都会给他们分班授课,满拉们是教师也是哥哥,寺里有规矩也有糖果,家长们也不用再担心娃们四处乱跑惹是生非。寒来暑往中,知识的甘霖绵密地降下,滋润着也呵护着幼小的心灵。信仰的种子一旦撒下,一棵挺拔的树便要日日生长了;坚实的基础一旦打牢,心灵便有了避开尘世纷繁和恶魔侵扰的不竭动力。可此时的别处,又有多少孩子被夺去了这起码的接受启蒙的权利,多少颗心灵面临着一发芽便要枯萎的命运。边缘的地理在此时竟成为一种地利,而首善之区的北京,竟容不下回回孩子们的几张课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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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么想回到那一年的牛街,参与到那场光荣的保卫战中去,我多么想告诉那些肉食者,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花朵,我们有培育这小小幼苗的权利,我们有让他们尽情绽放的责任,我们的文化也是文化,我们的信仰不是迷信,不是邪教,我们的孩子,也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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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实如铁,冰冷锈钝,不容变更。沟通是可能的,但尸位素餐的代表们无心于此,而管理者们更不愿劳神费力,他们宁愿破坏,也不想建设。机遇也许会有,但多数人在等待中一片空白地长大成人,只剩下户口本上那个层层自困的“回”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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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主应允,每个人都会从孩子变为老人。当一个回回孩子因为未接触到信仰、未拥有知识,而在心灵之路上遭遇坎坷甚或走上歧途时,每一个成年人都是有责任的。而当一个回回的群体中,连老人都堕落之时,便是一方教门坍塌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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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主让我们守住这年华的两端,莫要取走我们的知识,莫要让我们得到正信后再走入歧途。阿敏。

发表于 2012-1-7 22: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篇,看得人辛酸啊.大家都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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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篇,多么优美深刻,谢谢分享!

 楼主| 发表于 2012-1-4 17: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之十七  人心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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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地铁,是出名的挤,常常看到听到男男女女扭打在一起,不堪入耳的谩骂折磨着车厢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能听到拳头重重击在脸上的让人心悸的声音,这不止是对人身的攻击,还是对心灵的败坏。空间的极度压缩,让人心变得更偏狭,人们变得焦躁,睚眦必报。我一直认为,饥寒交迫只是苦痛,而对心的摧残才是苦难。我们活在一个衣食尚足却心灵受难的年代,我们身处一段物质丰富却精神贫瘠的光阴。每当地铁上拥挤之中还要忍受四周暗流涌动的敌视、憎恶甚至攻击时,我的心就试图挣脱这束缚,飘回那云端天际的城市。
    西宁的东关大寺,是我最喜欢停留的所在。有时下午,有时早晨,我带着儿时放学回家的雀跃心情,走向这安宁的心之居所。有一次,晌礼下来,看到民国的门拱下,叉腿立着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乞丐,他不说话,目光却并不呆滞,竟是一种泰然自若的安静。阿爷阿巴们经过他身边时,很自然地给缸子里放上一毛两毛,他则依然是无甚表情。后来我又看到他大模大样坐在南侧民国小楼的廊下,晒着午后的暖太阳。有次在水房里,竟看到他要洗小净,拎起一个汤瓶在龙头下冲了又冲,生怕不干净似的。肮脏与干净,在那一刻发生了奇妙的转换。那一刻我的心有种奇怪的感触,习惯性的认识又一次被证明是那样的肤浅,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却安然做着一个体面的穆斯林男子所做的事情,而起码在我这样人的眼中,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场景。我远未了解西宁蕴藏的大气与精魂,多少年人们容纳了这礼拜的乞丐,并把他当做自己的一员,只有在这白云之巅古老的清真寺内,才有这样的容留。在首善之区的北京,宏大的广场上、明亮的高楼大厦里,一尘不染的场所里没有他一刻驻足的空间。人心到底有多大?也许这无声的一切能够告诉你,也许先要问问人心到底会有多小。
    我的婚礼是在西宁举行的,我渴望真主给我一个原汁原味的穆斯林婚礼。妻子平日戴着头巾,可快到婚礼举行时,却遇到一个极富地方特色的问题。那天女眷们张罗着,预备新娘婚礼时头上插的花儿,我这才知道以信仰虔诚著称的西宁,还依然保留着说不出根由的风俗---新娘不戴头巾,要戴满头的绢花儿。我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反感和困惑,恪守主命、坚守圣行的人们却公然地违反主命,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让妻子摘下头巾,露出头发,还要戴上艳俗的满头绢花。我涨红着脸,生硬地甚至有些失礼地对岳父岳母说:“绝对不能戴花,必须戴头巾。平日戴头巾,到婚礼这么吉庆的时候却要显露羞体,这种不伦不类的打扮我没法接受!”妻子的嫂子小声嘟哝说这是传统,而且只有二婚的女人才会戴头巾结婚,我再次断然重申了自己的观点。当时气氛有些紧张,又有些尴尬,老人们没有多说,只说商量商量再定。妻子怯生生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回头想想也有些忐忑,似乎看到婚礼上人们在议论纷纷。可没一会儿就定下来了,不戴花,戴头巾。大家容忍了我的无礼和居高临下的态度,老人们甚至感到一丝宽慰,觉得这个山东女婿毕竟坚持的是教门的原则,而戴花的确不是回回原有的传统。婚礼那天,戴着头巾穿着长袍的妻子格外漂亮,而临桌另一场婚礼上,满头戴花穿着西式婚纱的回族新娘反而显得那样另类------。在极重礼数的西北,我的顶撞却没有导致冒犯,长久的传统在原则面前被打破了,认知和虔敬让人们欣然接纳了一个外来小子的固执。人心到底有多大?在虔敬面前,这个答案无法穷尽。
    妻子的爷爷,一位老阿訇,典型的西北尔林,忠厚长者,他的事情,我只听过一件,却再难忘记。文革时期,清真寺被关闭,阿訇们被批斗抓捕,老人家也在其列。劳改场服苦役长达十余年,身心俱损,一家老小受尽艰辛。后来落实政策,才被释放回家,可十几年的关押,竟连一个正式的审问和定案都没有,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交代,老人无来由地被关,又无来由地被放,一个人一生最好的光阴就这样消散了。可老人依然有着心如止水的平静,他把这当做真主的考验,把一切留给真主去评判,他没有一句抱怨,更没有憎恨谁,直到归主。人心到底有多大?在这样的老人面前,答案只在心中。
    因为一句“信仰者皆兄弟”,人心可以容纳一个肮脏的乞丐终年居于洁净的寺内;因为对主命清醒的认知,人心可以容忍一个莽撞小子失礼的固执;因为对真主无法无力的托靠,人心可以宽恕十几年的迫害而无怨无恨。人心到底有多大?那就闭上眼睛感受吧,在信仰的引领下,你终将步入一种宽阔无边的境地,在那里,没有焦虑,没有怨恨,也没有痛苦和悲伤。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 09: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之十八  心底的忧愁

      在西宁的某一天,去妻子的表姐家做客,客厅里精致的四扇屏上,是四位大贤的箴言,奥斯曼巴巴的那句话,我在心里品咂了良久---“为今世而忧愁,是心底的一重黑暗;为后世而忧愁,则是心底的一道光明”。顿亚的光阴交错,那句话渐渐隐入了记忆的暗处。如今,它重新显现,却有了全然不同的况味。
      这些天来,因为理不清又难以释怀的一些纠结,因为至亲至爱的一颗颗心的颤抖,因为积重难返的罪错,我的心底充满着忧愁。可又无处诉说,无从沟通,唯恐操之过急,增加伤害。真主说:信道者啊!你们当借坚忍和拜功而求佑助。真主确是与坚忍者同在的。【2:153】我克制着,承受着,自责着,我祈求着真主的襄助,给我那道光明,让我稳健、负重,哪怕痛苦和怨怒都由这一颗心来承受,也不要让我挚爱着的那些心灵再受戕害。我等待着,心与心得以倾诉和互谅的赛拜布,有时夜不能寐,有时在拜后独自良久地默坐。可时机未到,没有人能帮助我,多少年来麻木不仁忽略的苦果,一旦味觉复苏,只好慢慢品尝。这忧愁令人窒息,揉压在心头。
      真主说:我必以些微的恐怖和饥馑,试验你们。你当向坚忍的人报喜。【2:155】借着古兰反复的提醒,我忍耐着这种熬煎,借着亲情危机带来的赛拜布,开始面对这份忧愁。
      先贤曾说:忧愁分为四种,一种是忧愁于不能完成功修,这是心的滋养;一种是忧愁生活,但所用正当,这是心的药剂;一种是因望想顿亚的享受而忧愁,这是心的病症;一种是为不能满足欲望而忧愁,直到犯罪,这是心灵的毒药。
      我有些害怕,害怕那确有缺损的功修,招致安拉的恼怒,失去补偿的机会。安拉的使者(求主福安之)说,安拉最喜欢的善功,是按时礼拜,孝敬父母,为主道奋斗。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循环反复,步履蹒跚,干了好,也干了歹。仅从这三样最受喜悦的善功说,很多地方我疏忽有年。多少年来,我以各样堂皇的理由,现成的借口,无形中逃避了很多责任。拜功看似被坚守了,却在走神中收获了太多干瘪的果实;孝顺的名声也许获得了,却远离老人,甚至疏远伤害了她们的心;也许做了一些事情,却在不自觉的自得沽名中功过参半。可多少年来,我大咧咧地过着生活,没有感觉到自伤和伤人。所谓信仰地生活,竟有走向僵化和泛化的危险。
      直到亲人对面哭泣,那里面深深的委屈和失望,让我猛然跌回了真实的地面,如同小时候重重摔倒在冰面上,僵硬,痛楚,一瞬间的窒息,我愣在了那里。
      而在生活上,我自谓知足放达,但真主详察一切,我确曾在嫌疑的边界牧放羊群,它们也确曾突入过禁区。在西宁的日子里,我竟还向他们夸耀我的急流勇退,可我全然忽略了,这些兢兢业业做生意务农活的人们,才是真正做到了在坚忍的托靠中获取真主纯净的给养,并在托靠中知足虔敬的活着。而我,一个时而荒疏工作,时而涉足嫌疑的人,竟然在刚刚逃离罪错后便自夸于人,这样的心灵,不正是患上了贪好顿亚、喜好虚名的病症了么?可当时的我,并不自知。我只是感到,在西宁,心就觉得安稳舒畅,回来后,心就陷入了浮动和纠结。如今想来,正是缺少了惧怕、托靠和清廉所致。
      有时,躁动的欲望也会干扰内心,甚而至于潜意识里要找出一个路子,钻出一个空子,那颗为欲望不能满足而忧愁的心,再感不到信仰的呵护,只困苦于教法的束缚。有时会不自觉地将这一切归罪于环境的复杂,可即使是西宁,人们一代代稳定洁净的操守,也不是靠别人的监督和法律的惩治树立的,那最终靠的是一份渗入骨血的,质朴深沉的虔诚和敬畏。
      感谢真主,以亲人伤心的眼泪,点醒了我的迷梦,将一颗忧愁于今世的心灵逐渐拨转向后世,这弱仆的心,开始为自己的罪过能否被恕饶,自己的过错能否补偿,自己的功修能否完整有效,而忧愁了。但愿这样的忧愁,能长存心底;但愿过往的罪错,不会成为永久的遗憾;但愿那心底的忧愁溢于言表时,那战栗的心如疯魔者手中的水银时,不是因为这虚华的顿亚,而是那永久的后世。
      真主说:畏惧真主的人,他就为他发现一个出路,并由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赐与他。仰赖真主的人,他就是使他满足的。真主是必能成全自己事情的。真主确为每件事情规定了限度。【65:2-3】
      伟大真主至实的语言。

 楼主| 发表于 2012-1-23 20:2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二十 回回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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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席时,边上一个后生抢着下炕,给阿爷把鞋摆正,老人边聊边伸脚穿鞋,一种全然未见的自然;作客时,主人家的小辈侍立一旁,不停添茶倒水,几乎是喝一口,添一次,让人很有些受不住;上街时,白帽头巾的两口子,往往是一前一后,不注意,还以为是一个人在逛街。初到西宁城,这一系列的礼仪风习,很让我惊讶、适应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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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回民规矩大”、“回回讲究多”,无论回汉,大都如此评价。作为一个山东回民,对此自小就有深刻体会。民风古朴的山东农村已够重礼仪,回民就更讲究。我有幸赶上了家乡回民传统社会的末尾,饮食要清真,说话要说回回话,有些词要避开,有些词要会用,还有吃不言,睡不语,等等等等。这样双重礼性的熏陶下,一个回民的孩子,即使被抛到光怪陆离的都市十年二十年,依然是不同的。走在肆意的人流中,总觉一种不堪其乱且拘谨自重的疏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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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西宁还是让我重新认识了回民的礼性。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最熟悉的少数民族是回族,而最难明了的也是回族。他们待人接物有古君子之风,但一旦沉默不语,又那样的神秘和卓然。虽然称为回“族”,其实拿“民族”的概念是难以涵盖这个古老群体的,一如“伊斯兰”从来都无法用“宗教”这个现代概念来完整表达。回回这个群体,是特殊的。原因其实简单,特别的“伊斯兰”造就了特别的“回回”,以亘古的信仰为魂的回回,从来都散发着古典而纯粹的精神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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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甚至可以说,回民的生活其实是直面灵魂的生活;回回的文化,其实是源自信仰且知其所以然的文化。回民直接从伊斯兰汲取着甘泉,让自己的生活千百年来在知礼守仪中鲜活、延续。作为一个穆斯林民族,回回是如此珍视道德礼仪。甚至对一个穆斯林来说,美德就是信仰的一半。安拉对先知穆圣(求主福安之)说:你确是具备伟大的品德的。而先知(求主福安之)也明确宣布:我的使命,就是完善一切美德。他也曾谆谆教导弟子:你应以高尚的道德和优美的礼仪完善伊斯兰。在一个如此重视道德的信仰调养下,回民的礼性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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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西宁,多少次被这样的礼性所触动感染,以致自己也开始仿效遵行,我体会到了,一种信仰融入生活之后的柔美和酣畅。比如对长者的敬重。远远看见,晚辈便高声道着色兰,迎上前来,双手暖暖握住,称为“拿手”,一连串的问候让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又或是小辈归家,无论再累再忙,先要到老人跟前道色兰,问平安。席上,长者不动,一桌人便屏息静候,连小孩儿也眨巴着眼睛安静地仰脸瞅着,那一刻,古风盎然。在此时此地,信仰已然鲜活为道德,教法也早已柔化为礼仪;在此时此地,人们虔诚地信奉着,也自然地践行着,那以道德为使命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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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比如对学者的尊重。老回回讲究的“八件教门原根”,其中之一便是“尊伊玛目”。回回最引以为豪的,不是财势地位,而是辈辈出阿訇,那是真正的世家。曾多次跟随丈人拜访一位清廉的老阿訇,穿过幽深的巷子,尽头一座简朴的门户,轻轻叩门,轻声向开门的阿娘问安,而后目不斜视,慎重地走过门庭,在门帘低垂的里屋门外静候允可,然后进门高声出色兰,向炕席紧走两步,欠身同老尔林拿手,然后是长久地屏息而坐,问则答,谈则听,若是招待茶饭,更是要周全礼数,处处用心。我每每怀念这样的场景,那是时空背景全然消隐的光阴的暗渡,宛如先贤的时代里,一位弟子沉浸于老师吉庆的光芒之中。可即便如此,也难及先贤礼性的一毫------伊玛目沙斐仪曾在伊玛目马立克门下求学,每次翻动书页时,伊玛目都小心翼翼,两指捏住,极为缓慢轻微地翻动,一是尊重经典,一是怕干扰老师------这样的尊重守礼,已是久违了。对学者群体轻慢妄言的自大,攀附体制高枝的自轻自贱,说到底就是一个“自我”的失衡。自大者无礼仪,自轻者无风范。唯有在主道中消融了自我,消解自大,融掉自私,才能真正地遵礼守仪,才有尝得至善的赛拜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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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回回女子的礼性。天堂在母亲的脚下,回回对女子的教育和保护,是从始至终的。比如西宁的回民人家,往往在女孩儿初中毕业后,视其成绩及心愿,或升学或待字闺中。不再求学的女孩儿,养在深闺,专心学习茶饭家务,到年龄寻上个好人家。无论现代“男女相同”的女权论调怎样激荡,无论拿工资做白领当干部的女子如何“风光”,回回的这一传统一直不动声色地延续着,那就是:女人的天职在家庭,家庭和睦、婚姻美满才是真正的幸福,一个女人的尊严和独立,绝不是靠经济的所谓独立、个性的所谓自强能够兑换来的。只有用心培养出一个知礼虔信、温柔贤淑的穆斯林女子,才有可能成就一个幸福安宁的穆斯林家庭,才能培养出合格的回回后代。而只有在这种对女孩成长着意保护涵养的传统理念下,才有可能实现即使出外求学、出门就业也无所遗憾的可能。在这个羞耻心消退、充满诱惑陷阱的物欲时代,如若忽略了这种礼性的涵化,终究有一天,我们的鲜花将会枯萎,我们的家庭将会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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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整个中国都在承受传统断裂带来的精神痛苦时,所幸的是,还有这样一个群体,为自己,也为这个国度,保留着鲜活的传统,古朴的礼性。所幸的是,我们这一代人,虽总悲哀地觉得只捉住了一个时代将逝的尾音,可毕竟是捉住了。恢弘的大潮总要向前,在下一个可能的大潮降临之前,手握最后一点火种的我们,能否将这古典不朽的生活传续下去,能否守住这柔美的礼性和纯美的道德,能否发挥出不可阻挡的前定中人所独有的主动,是每一个身处这乱世光阴的回回所要思考的,一个沉重却也无价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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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无力,惟凭真主,赋予我们美德和礼性的主,普慈今世,独慈后世的主,独一至大的主。

 楼主| 发表于 2012-1-16 12: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之十九  回回遗迹

       据说,在人的代代传承中,最不易消亡的就有语言。一篇关于阿拉伯语影响的文字,曾提及西班牙语中,“但愿”一词(ojala),来源于穆斯林最耳熟能详的“因沙安拉 insha Allah”(若安拉意欲、托靠真主)。虽然知道穆斯林(摩尔人)在西班牙七百余年的辉煌存在,但如此考古般的词语的追溯,还是让我感到诧异。这是摩尔人的信仰在词汇中的最后遗迹。
      不同于现代任何一种宗教,伊斯兰是生活的信仰,能够让这样的信仰和文化,消退于一个社会,该是怎样的一种轨迹呢?摩尔人的历史遭遇,会否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重现呢?
      消失的轨迹,不外乎两种:驱逐铲除和潜移默化。摩尔人一部分被强行流放驱逐出境,一部分被迫改宗,还有一部分直接被消灭。改宗的摩尔人中,一小部分人还偷偷坚持着暗美的信仰,可最终在长久的恐怖和同化中,消失退化为遗迹,比如阿尔罕布拉宫,比如“ojala”。也就是说,这两样轨迹如同交错缠绕的铰链,默契地绞碎了、溶解了那个庞大璀璨的穆斯林社会。
      我们的历史和现实,何尝不是如此?不同的只是程度和方式。辉煌和困难的历史已然经历,不必再去渲染。温和的中国人不同于西班牙人,博大的中华文明不同于中世纪的天主教文明,整体的灭绝式驱逐屠杀从未发生。可局部和阶段的摧毁压制,确曾发生过和发生着。今日中国的穆斯林社会,面临的最大威胁,已非公然的迫害,而是潜移默化、内外交迫的消融。在这样的威胁面前,不分西宁和北京,都在走向一个微妙的境地。信仰社会的消退,往往经历信仰的生活化,生活的习俗化,尔后习俗成为不明所以的残留,最后残留成为需要考证才可溯源的遗迹。当信仰开始在心中减弱,认知被从大地上拿走时,信仰社会的这种空壳化就开始了。西宁也好,北京也罢,都潜伏着僵化的病灶。
       一次去西宁的列车上,斜前方坐着一位戴头巾的西北女子,应是跟丈夫回青海。车到半途,那戴头巾的女子悄悄摘下了头巾。从信仰的角度,无论如何是无法解释这样的举动的,当时车厢内一派平和,没有伊宁的工作队,没有土耳其的凯末尔,更没有西班牙的审判所。直到车近西宁,如同摘掉头巾一样,她又很自然地把头巾戴上了,瞬间又变成了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西宁回民妇女。我多少明白了此中缘由,也许头巾在她的眼里,只是一种近乎于民族服饰的装点吧,摘下是为了融入,戴上也是为了融入,主命和遮羞似乎已无暇考量。这就是信仰和习俗的区分,信仰在任何时候都是自己的,而习俗往往倾向于周遭环境。介于二者之间,便有了头巾的摘下和戴上。西北的斋月,也有如此的考量。当年东乡小伙鲁古玛尼告诉我,西北回回很多人拜可能不礼,但斋往往要封的,记得当时我的反应是大惑不解。对于半路回转入教门的我来说,总想不通同属五项主命的斋和拜为何有这样的区别。对比这摘了又戴的头巾,你就能明白,面对斋月强大而集中的环境氛围,不封斋总是件让人难堪的事情。信仰就这样在西北的回民社会悄然向习俗暗渡,哪怕在信仰之城的西宁,也难免这样的蜕变。
       北京又是另一番模样。某寺一位阿訇曾有这样哭笑不得的遭遇。某日邦达下来,就听院内有人嚷嚷,阿訇过去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中年男人撇着京腔不满道:“这埋体都到了,怎么没个人啊?你们这服务也太不到位了”。您瞧瞧,我们这位只在无常人时才进寺的多斯提,把清真寺当成殡葬服务场所了。还有一次,一位北京兄弟告诉我,一些北京回回开的清真馆子,会把清真二字隐去,写有清真言、泰斯米的牌匾也会被掖藏起来,为的是招揽更多的汉民顾客。在反复确认以后,我只能相信,却一直难以接受。这样的饭馆当然是没有大肉的,但那是生理的无法接受,是代代传承全然习俗化了的禁忌,跟信仰无关,而那藏在烟酒架子之后的落满尘土的清真言,又何尝不是一种遗迹的象征呢?
       还有更让人迷惑纠结的现象。在西宁、临夏等西北回民重镇,多有戴头巾而常年不礼拜的现象,这在内地的穆斯林看来,反而无法接受。在北京,很少能遇到戴头巾的穆斯林女子,可但凡认识的,都是坚持礼拜的虔诚穆斯林。她们的头巾,不是因为环境而不好不戴或人戴亦戴,而是在信仰上升到一定阶段,庄重地举意戴上的,其间的困难和压力可想而知,每个人都有一段让人感动良深的头巾故事。这就显出了一个信仰社会僵化退化的决定因素---对信仰的认知。一个在水乳交融的信仰社会生活久了的群体,如果渐渐模糊了对教义教法、主命圣行的清晰认知,只是传承形式而未明究里,僵化便会发生,信仰便有沦为习俗的危险。同样,一个信仰已然习俗化空壳化了的社群,如果还不能获得哪怕一年一次的甘霖,已然盐碱化的土地就有沙漠化的危险。而每一个回回的心都埋藏着信仰的种子,哪怕已干瘪经年,了无生机,只要有一丁点的信仰的滋润,都会抽丝发芽,破壳而出,展露最纯粹的绿意。这就是真主的慈悯,隐秘的玄机。
      试思当下,如果任由知识消退净尽,任由心灵僵化硬死,那摩尔人的悲剧就会重演。不同的只是,无需天主教裁判所的迫害驱逐,只需待以时日,这信仰的城,便会在堕落的光阴中破旧、损毁、坍塌,成为历史的残迹;只需待以时日,这首善之区的古老回民社会,便会走上无可扭转的消亡之路。到那时,信仰的载体消失了,文化的主人不见了,只剩下几个干瘪的古旧词汇,被考证着才可追溯出曾有的记忆------
      危言耸听吗?但愿如此。
发表于 2012-1-31 23: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上街时,白帽头巾的两口子,往往是一前一后,不注意,还以为是一个人在逛街。-------------哈哈,原来穆斯林女子要这么谦卑啊.跟韩国古装剧似的.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09: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二十一 大地上的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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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大地都成为我可以礼拜的地方和清洁之物。---圣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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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第二次在地铁站礼拜了,心中依然忐忑。但主麻的白勒凯提(吉庆)弥漫着,如水的天命不可阻挡,即使地铁站里满是特警和摄像头,依然打消不掉一个回回到点礼拜的念想。买了份报纸,四处寻觅着,一个安静的角落。终于交还了底盖勒(晡礼)的拜功,立在站台不觉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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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心还在主麻拜的触动中沉浸着,那悸动的潮还未稍退。不知何时开始,心变得既安静又易悸动。阿訇的诵读因为音响失效而变成了难得的原声,长长的索勒念得人不由悲楚,一种酸得稍稍发紧的忧伤。我们在主麻,汉民兄弟在“破五”,鞭炮声让人恍如身在战场,而一殿的人们早已全然不顾地扣下头去,耳边尽是战鼓般古老地板的回声。这乱了的顿亚不是战场么?没有硝烟和即时的杀戮而已。石峰堡那在尔德(开斋节)拜功中集体殉教的哲合忍耶回民的一抹悲壮,突兀间染入了眼底,诵经声中微微垂下的眼帘有些湿润了,心中腾起一团盈盈的雾,揉磨着那缕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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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游走在人潮中,心虽安宁,却总有这一缕黯然。因此,我很少在公共场所礼拜,有时情愿把事情放一放,也把“时候”赶在寺里或家中。我虽勇敢地在地铁站、火车站、机场、校园甚至长城上礼过拜,但选地时的忐忑,周遭的目光,阴沉的摄像头,总让人有种被迫害的妄想。甚至想象过很多次同警察、保安解释交涉的场景。可没有,一次也没有。仅有的一次,是高碑店地铁站赶“沙目”(昏礼),我在拜中,周围立着四五双腿脚,地铁站的北京大姐估计第一次见到这阵势,连问您这干嘛呢,我们这儿不让整这个,看我不理她,便又重复她的惊讶和恐慌。出拜后,我没有想象中的大方硬气,反而有些腼腆紧张地跟他们解释这是回民的规矩,到点必须礼拜,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他们明了后竟变得很友好,这让我感动。但从那以后,我还是决定下班推迟回家,再未在半途下车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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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京,我也旁观或听闻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一次上班路上,看到路边绿化带里,几个东南亚穆斯林刚刚结束礼拜,我趟过冬青丛,高声道着“色兰”,指给他们附近清真寺的方位,那一刻,如果他们还在礼拜,我会站在路边,为他们守护和解释。还听说过维族兄弟竟然在售卖哈密瓜之际,在王府井的街头礼拜,旁边那永远黑衣乌枪的特警却未曾干涉。其实北京是宽容的,起码它的制度尚未明确地禁止,它的百姓还保留着纯朴的同情和包容。但异样却永远如芒刺在背,提醒着你,这里不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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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场也许不同。那里已是边界,时空即将挪移,文化又太多样,心会在丰富中变得宽广平易。送岳母她们回西宁那次,正赶上“沙目”,一路盯着将逝的那抹绛红,盘算着哪里能有个角落可以安放这番拜功。一进三号航站楼大厅,便看到楼梯下一片清净的场地,竟还遇到了正在礼拜的同胞。她们是同班飞机的一家西宁人,女人们在角落的角落里暗自礼拜,一个小伙在旁守护,不远处是一脸疲惫候机的人群。在此间礼拜,竟无形中放松了许多,虽有诸多的特殊,却还是无法解释这样的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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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去东来的火车上,近一天一夜的旅程,每每从上车开始,便开始寻觅稍稍清净的车厢一角。颠簸的水池边,洗小净无异于平衡测验。但一个发梢滴水、脸颊清凉的回回还是夹着拜毯出现了,避开接口处的烟雾,绕过脏污的踏板,铺上报纸、拜毯,摇晃着站立,在咣当声和各色乡音中默诵,尔后蜷缩着叩下头去,只有你的鞋和眼镜静静地陪伴着你,可你分明感觉到天仙在守护着,和你同声赞颂。曾在西宁返京的途中,遇到一位南疆的维族大叔,一位乡村小寺的穆安津。他高声地喊了拜,尽管火车的呼啸早已将突厥的沧桑调子淹没,但老人在拜中一声声沉醉的“太克比勒”还是久久回荡在我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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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舒畅惬意的旷野礼拜,当然发生在西宁。我们一大家子人去森林公园野游,回来的路上,沙目快入了,车随机地停在山脚下一片河滩上,女人麻利地支锅下面片,其他人开始到河边洗小净,车灯聚焦处,是铺展的大拜毯。大哥开始喊邦克,做阿訇的小叔站在了前端,跟拜的女人们排在最后。悠扬地诵经声在青色的河滩上回荡,广袤的原野屏息静听,山沉默着,遥遥的天际夕阳即将收尽最后一束余辉。我的心,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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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宁城内,东关一带,尖塔不断,很少有人在街头赶拜。但那一次,往家走的路上,一辆车停靠路边,车后一方拜毯,有人在西宁的街头赶拜。这应当是一个匆忙赶路的兄弟,虽无暇拐车进寺,但再急也要停下交还拜功。沙目的长短,只是一队骆驼过河的时间,每一个坚守拜功的穆斯林,尤其在临近沙目时分,整个的身心都会被嗒嗒不停的时针所催促推拥,夕阳是一腔热血,耳中只回响着邦克。那一刻,我很想对那虔诚的背影道一声色兰,想象着,用怎样的广角镜头,把西宁路边这珍贵的一瞬同着不远处的尖塔一并摄入,曝光印存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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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吗?因着安拉对穆圣(求主福安之)的特慈,整个大地都成为了穆斯林礼拜之处和洁净之所,如此浩大广阔的恩典下,还有什么理由,在尽情呼吸着空气时,不给灵魂以自由畅快的呼吸呢?还有什么理由,在沐浴着阳光时,不给心灵温暖的呵护呢?还有什么理由,在享有着生命时,不去叩拜赐予生命又给予疼慈的至仁至大的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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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大地都在等待着,心灵复苏的时刻。

 楼主| 发表于 2012-2-13 15: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又绿椿树尖在2012-2-13 14:04:00的发言:
色俩木,文章写的很不错。不过关于哼哼剪纸和哼哼上了牛街广告的事,我觉得愤怒就不至于了,抗议甚至破坏更没必要,哼哼是12生肖之一,回回不能硬拿自己的习惯来要求别人不是?更何况生活中大多数此类事情的发生,都是不知者,不能为罪啊。与其敏感这些细枝末节,不如多做些其他有意义、能增进各民族互相了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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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色兰,说的好。敏感容易狭隘,多交流、多行善才能增进了解。

发表于 2012-2-13 14: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色俩木,文章写的很不错。
* a9 F  B" \( Z' U; Z9 i9 s不过关于哼哼剪纸和哼哼上了牛街广告的事,我觉得愤怒就不至于了,抗议甚至破坏更没必要,哼哼是12生肖之一,回回不能硬拿自己的习惯来要求别人不是?更何况生活中大多数此类事情的发生,都是不知者,不能为罪啊。与其敏感这些细枝末节,不如多做些其他有意义、能增进各民族互相了解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12-2-12 16: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http://www.2muslim.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283934&extra=page%3D1&page=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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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十二篇“心灵的绽放”,在这一页的26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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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贴在这里,可是说内容有非法字符敏感字一类,只好贴链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3-9 09: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二十三  自我的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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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可见过朋友一语结怨,形同陌路?可见过昨日同林鸟,今日分飞燕?您会说,见得多了。这就是令人唏嘘的现实。我们早已远离了生活的本真,模糊了可贵的本能。在这个光阴里,时间加快了,一代人和一代人的鸿沟大大的加深了,我们的先人曾是温和的,而我们则是急躁的。所幸的是,我们还有完好的经训,还有沧桑的追念,还有尚存的回民的古老城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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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宁夏一位名尔林五十年代的狱中自述,他笔端的童年已远百年,种种古风令人动容。说的尽是温和与善待。这是老回回最富魅力的一面,也是最受喜悦的性情。阿訇的祖父在一次教务争执中被人恶意砸伤,阿爷是村中长者,对方则是穷汉。家人愤而欲去告官,被老人阻止,将这莽汉叫到跟前,说:“你总是我的侄儿吧?来来,给你口唤!”说着就拿手,赞圣,给了谅解的口唤。至今西北依然可见此敦睦古风,它早已由信仰的要求,成为一种践行已久而渗入骨髓的自觉,一种下意识的原谅,一种无比自然的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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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西宁,耳闻目睹了许多,这般的宽和,有时让外间的人们,有种一时难以读透的叹服。我所熟识的一家人,原本住在另一处,可邻居有梁上君子之好,最终他们选择了搬家。他们从未为此争吵谩骂,或讨个说法,都是回回,对方是知道这罪错的大小的,只是积习难改。这是很微妙的事情,宽待邻居和避开愚人,也许更利于其幡然悔悟。这不仅是一种处世的智慧,智慧是为了避险趋利,这更像是一种生活的哲学,一种道德精神,讲得是温良善待和对灵魂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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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信仰,看重的就是这样一种“道”,讲究的就是这样一种“德”。先知(求主福安之)说:“你们不要互相恼怒---,你们都是兄弟,不可亏害,不可轻视,不可抛弃。”但绝非愚善。经训又言,穆斯林应当为安拉而喜,而怒。对逆徒则要严厉。此间分寸的把握,对象的区分,尤为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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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往往是,对于兄弟,我们苛求了,指摘了,居高临下地伤害了。抑或是,对于侵害者,我们世故了,犹疑了,怯懦了,贱卖原则地让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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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世中的选择反而容易。要么反抗,要么背叛,或忍辱偷生。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其实不需要选择,那里没有掂量纠结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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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销磨人心的“太平”年月,却让人无所适从了。人们伤害同胞手足,甚至戕害自己的那颗心;人们取悦权势,自轻自贱;还有人自认聪明,利用信仰。一切都变得含混,人人都有了两面。那天我站在某寺门口,不礼拜的寺管会主任过来了,我漠然地看了看他,“色兰”没有道出来,不愿说,也说不出。我的轻慢也许逾越了分寸。可我总痛心于这样的“同胞”,痛心于这心灵的房子竟也难为净土。我常常在这样的时刻陷入茫然,我不知道,那顶白帽遮盖下的,是否是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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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令人无语的,则是亲朋如寇仇。的确如圣人(求主福安之)所警告的,我们常常互相恼怒了,亏害了,轻视了,甚至抛弃了。比如夫妻,当西宁的兄弟告诉我,如今那里年轻人的离婚率越来越高时,我感到难以接受的心痛。如果回回不能善待包容自己的爱人,那么,我们的离婚会比世俗的更为泛滥,坏尼卡哈将如儿戏。教法与法律最大的不同就是它有一个信仰自觉的前提,失去了这个神圣自觉,那么教法就将沦为害人害己的工具。当男人放弃了牧放者的责任,妻子便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我听说过被理直气壮丢弃在娘家的可怜女人的悲惨,也认识将妻子丢在家中自己肆意放纵的回回男人。我曾为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流下同情的眼泪,我抓着那个丈夫的手,让他怜惜他的无辜的小女儿和无助的妻子,我眼看着那丈夫因恼怒而冰冷地拒绝和抛弃,那因口舌招致祸患的女人则面如死灰,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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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就这样深陷在一己的“乃夫斯”中不能自拔,却还总以为是义正词严、不受惩罚的。人们总渴望着改变对方,改变不了则失望、生气,或一意强求以致伤害。人们总以受害者的身份寻求报复,弱者还要向某个“人”讨一个公道。可常常是,对人的不满和强求只是自寻烦恼。孰不知在反省自责上无暇他顾的人,懂得托靠真主,在真主上求公道的人,才是受主喜悦的人。当我们想要指责要求别人时,不如先自省自修,反而会收到奇效。当一个人决心先做好自己时,还有什么能阻挡他呢?当一个人决意对别人宽容时,还有谁不会被打动呢?“真主确是温和的,他喜欢温和”(圣训)。须知真主的喜悦是最好的襄助,以身作则是最美的劝解。真主必不改变之,除非自我改变,关键在做好自己,消融自我------自大、自私、敏感的浮沫撇去后,清澈的心才能真正地给予,给予滋养、关爱和涤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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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深得其中真味,如果你有幸置身于这样生长了千百年的回民社会,你将发现一个奇妙的自己:你突然理解了这一切,吸收了这一切;你放下了期许,转机竟不期而至;你忍住了最初的恼怒,却迎来了提升的契机;你在践行中拥有了一种境界,弃掉了偏狭急躁,生活中纠缠不清的是是非非,恩怨纠结,瞬间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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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消融了的,其实就是那放不下的自我。

 楼主| 发表于 2012-4-4 06: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二十四 清真寺的年轮

国家图书馆的一次百年老照片展上,我在一幅清真寺大殿旧照前端详了良久。许多并不了解我们文化的观者,也被它深深吸引。连拍摄者都禁不住在注解中留下赞叹---这是我在中国拍过的最美的作品。满目的堂皇精致、典雅大气,心头却又感受着一种细腻疏朗,第一眼就被它攫取了心神,只觉倏然间已置身其中------这才是老回回的寺,这才是我们的大殿。它并非一支奇葩,它只是所有清真寺大殿旧日的缩影,曾有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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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大殿,一位教外的朋友曾疑惑地问我,为何那些灯笼排排不同?我说,那些灯笼和牌匾是不同时代捐献的,人们一代代修饰它维护它,它首先是我们的心灵居所,其次才是文物古建。这时一个词脱口而出,连我都觉得意外:清真寺是有生命的,这些就是它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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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的比喻,当然不是信口之言,那些古老清真寺的大殿,往往都大不同于其他寺庙殿宇,它们一进一进,层层勾连,连绵的巨大屋顶会多达六七套,殿内则大柱如林,深邃阔达。屋顶形制也往往不同,庑殿顶、歇山顶、硬山顶,且前有抱厦,后有窑顶,展现着不同年代甚至不同朝代的风姿。古老的大殿,因礼拜者日众而一扩再扩,新殿接着老殿,数百上千年终成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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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如北京牛街、前门及花市等寺。牛街礼拜寺因位置特别,大街在窑殿前面,只好向前扩建,直到要把院子挤占净尽。前门清真寺则是典型的扩建方式,先是两卷明代大殿,前有抱厦,后有窑殿,共四进相连,民国扩建时便拆了三间后窑殿,向西增建了三卷大殿,形成了今日六进大殿的规模。而花市清真寺大殿内,则是不同年代的彩绘交错其间,形成了奇妙的五彩年轮------满殿多是乾隆年间的杰作,第二进著名的恐雀木殿,则是珍贵的明末彩绘,窑殿正中则有雍正年间的精美留存------这是明清两代多次重修留下的印记,氤氲着数百年虔诚敬畏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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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清真寺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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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有一些同样古老的寺,却看不到应有的岁月积淀。它们有着众所周知的古老,却连一块超过百年的石碑都未能存留。西宁城里,尽是这样的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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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震海内的东关清真大寺,虽殿宇辉煌古朴,却也只有民国的遗留,置身其间谁能想到,这是一座宋代创构、明初大建的千年古寺呢?它既没有连绵勾连如沉积岩般的层层殿宇,也没有隐含丰富文化细节的古老装饰。就连它的民国印痕,也是侥幸保留的。翻开寺志,一切都在那寥寥的几行字间:同治十二年(1873)清军拆毁东关大寺,四年后修复。光绪七年(1881)再次下令拆毁并禁止在该地礼拜。光绪十五年(1889)修复,光绪二十二年(1896),清军屠杀回民后再次焚毁大寺。也就是说,短短23年间,大寺三遭摧毁,直到清亡后才得以重建。而且,每次的摧毁,几乎都伴有屠杀,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唐宋间便落根于此的回回彻底清除抹去。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切复鸣。回回是杀不绝的,寺也是拆不毁的。民国间,这里逐渐成为下辖甘青一千余座寺的伊赫瓦尼海乙寺,尔林云集,殿宇辉煌,可谓极一时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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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时代还是转了一个大大的弯,掉头向另一个光阴飞奔而去。自人民中国肇始,历经1958年宗教改革和十年文革,中国古老的清真寺损毁废弃了大半,有幸存续至今的,也多是从仓库、厂房甚至俱乐部改回的,那层层叠叠的精致与古老,早已烟消云散。东关大寺自然也难逃磨难,58年宗教改革中教长被投入监狱,寺产被纳入私房改造,文革中,经典匾联付之一炬,阿訇被批斗关押,大寺被强行关闭,先后充作劳动人民文化宫和民兵指挥部,直到十三年后才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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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层意义上讲,民国已是一个漫长的古老时代的最后尾音,清真寺的年轮---那层叠绵延的大殿扩建史,到民国后便终结了。换句话说,在后来叵测的岁月中,那些古老大殿自身尚且难保,何谈扩建绵延?而如今虽动辄巨资修缮,深深的大殿中却能有几许身影?!可天命如水,谁又能挡住?当我站在西宁东关大寺的民国庭院中,我分明感受到了千百圈年轮漩动的雄浑古朴;当我置身那高耸穹顶下如海的人潮中,我分明触摸到了那奔流涌动的飞溅的浪花。人,用心,用叩拜,在刻划着一圈圈不息的年轮,哪怕这古老的寺再毁伤千次,只要人还在虔敬中活着,你将在旷野中看到连绵的古老殿顶,听到那如海的赞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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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主允许,就让你我都成为这年轮中的一痕印记,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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