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妈妈将咸菜碗朝我们面前推了一下,说:你们多吃点早饭,中午就不要回来了。米要凑着晚上做“腊八粥”。我眼睛一亮:腊八粥!里面该有黄豆、云豆、扁豆、青菜,说不定还有花生米。稠糊糊、香喷喷的,一年就一次,早就盼着啦。
/ C4 p: r4 G" u* S蘸着咸,并无菜---一碗盐开水里放二粒拍碎的大蒜瓣,一滴油花汆在上面。那年头,许多人家都这样。刚喝了两碗,生产队贾队长来了,他盯着桌上的粥盆问道:“一大早上的,你们喝什么汤啊?”妈妈一边让座,一边忙不迭地回答:“粥,是粥。胡萝卜樱(叶)子粥。您也吃碗?”手里忙拿了一只干净碗去盛。贾队长看到,勺子从盆底兜起来,除了象黄茅草似的萝卜叶梗,也就三五粒米。目光早就暗淡下来了,嘴里却高声客气道:不啦,不啦!我早已吃过了。转身悻悻地离去。
当时经济困难,有不少人家一天吃两顿,甚至断顿。手里有点权力的生产队干部,常会瞄准吃饭时间到社员家去谈“公事”,其实是蹭饭吃。一般人家既碍于权势,又出于情面,不得不“客气”地应酬。以至于我一个青年邻居,写了一幅“非请非来 不吃不走”的春联贴在门上,传为笑谈。
我心里恨恨的,又喝了两碗,肚子圆滚滚的了。和二哥一起把围巾扎扎紧,准备上学去。出门刚到西墙头边,一股西北风迎面袭来,呛得一激泠。赶紧转过身来喘口气,又埋下头,猛回头跑开了。
3 R* L, E% P1 C上了两节课,撒了几泡尿,肚子里已是空空的,好象还未曾吃过饭的感觉。中午放学钟声响起,老师提醒:家里吃三顿饭的,现在回去;吃两顿的,下午二点半回去。我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响了,忍不住提了鞋去隔壁教室找二哥。他一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那时有双布鞋不容易。前天下了场雨,早上结冰可穿鞋。中午的路上已经解冻了,舍不得把鞋在烂泥里折腾坏了,回家走路得打赤脚。于是他也默默地脱下鞋,两人一声不吭地往家里赶。
寒冬腊月,赤脚踩在烂泥路上,开始还能感觉到冰冷刺骨,一会就麻木了。仿佛脚不是自已的,倒是脚面以上有些冷。走平路还好,到有坡度的小木桥上,有些麻烦了。麻木了的脚使不上劲,扒不住桥面上的板缝或凸出来的小横档板,滑来滑去,既上不去又下不来。我们弟兄俩只得互相挽扶着,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进了家门,看见妈妈正在补衣服。我们没敢吱声。她似乎楞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拿扫帚将我们脚上的烂泥揩去,又让我们坐到灶后面,把脚伸到干稻草里暖和暖和。这才低低的、又象对我们、又象自言自语地说:说好不回来的,又回来了。吃什么呢?……看见我的眼泪快出来了,她不再说下去。转身把手伸到贮米的小口坛子里,只见膀子几乎都探进去了,悉悉索索地响了一会,迟迟疑疑地又空手缩了回来。脸色凝重,眼睛似乎那里都在看,又似乎那里都没有看。
她转身到西厢房里又倒腾了一会,终于走到灶头前来,把攥着的一只手在我们面前张开,里面是小半把黄豆。她面带歉意地说:这是豆种,炒一下,且垫垫饥吧。黄豆很快炒好,又香又烫。我们平分得约十余粒。看我俩咯嘣咯嘣地嚼着,妈妈如释重负地坐到桌边喝了口水。我舍不得一下吃完,插在口袋的手里攥着尚温的几粒豆子,憧憬着晚上“丰盛”的“腊八粥”,另一只手提着鞋,美滋滋地上学去了。
& r. L5 m4 g: D% m4 j% [# t曾记云:
, ~4 o* Y6 [! Y0 F) w% N放学钟声响,回家锅灶凉。
: G3 V0 D- p- b) y为娘穷箧尽,豆种几颗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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