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k. h. `' E$ r6 N& E3 I 四叔是村里书记怀忠的四叔,我们知青是跟着怀忠这么叫的,那年五十多了,走起路来身上“叮当”乱响,不知道的以为他揣着一口袋洋钱呢,其实是腰里别着一大串儿钥匙,他当着队里库房的保管,管着粮库、工具库和材料库,大小也算个干部,平时不下地。
- K( \, s l3 T( f3 ?8 Y 四叔称得上是个超级的“馋人”。人都说广东人馋,“带腿儿的不吃板凳,带翅儿的不吃飞机”,那要是比起四叔的馋来,就差着行市了。这话怎么说?皆因四叔什么都想吃,也什么都敢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会儿又有什么能吃的呢?所有给老百姓吃的东西都有个配额管着,再说人们手头儿都不宽敞,更别说农村人了,就是你有钱想拉块肉吃,也得起五更排队(见拙文,插队记事:买肉记)。所以人们一年到头少见荤腥儿,天天早晚两顿棒碴儿粥就老咸菜,中午一顿贴饼子葱蘸酱。肚子素的时间长了,人们就编排自己个儿,说哪天给肚子上开了口子,安上拉锁儿,到吃饭的时候打开,把这粥啊、饼子什么的,都一块儿倒进去,然后再拉上,省得再走嗓子眼儿那骨碌儿。 & X" k! v3 a# u; K
别人这么说说也就算了,可四叔这种人肚子里的馋虫是能拿自嘲打下去的吗?他侄子怀忠倒是截长不短儿地有人请去吃喝,可这种美事儿连怀忠的爸爸他的大哥都没份儿,哪儿就论到他了。当然,当着队上的保管,但凡队上给公社来打井平地配种和检查工作的人备饭,四叔必得是那做饭的大师傅,顺带着能解解馋,可干这种美差的机会并不多。于是,四叔就得自己琢磨着弄点儿东西喂喂肚子里的虫子。
# e2 t8 {4 D* K6 B+ ^4 s8 c) } 四叔最好弄的食材是家雀儿,虽说家雀儿全身上下就胸脯子那儿有两块儿肉,好歹也算是飞禽,不是说“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一斤”吗?四叔逮家雀儿可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管着队上的粮库呢。这粮库设在队上的场院里,是几间高大敞亮的瓦房,里面是成囤子的粮食,除了棒子、麦子之外,还有小米儿、芝麻等等。我估计打家雀们爷爷的爷爷的那辈儿,就知道有这么个所在,它们早就在场院外面的几颗大杨树上安营扎寨了,为的是天天盯着粮库,还时不时地派个侦察的,飞过来瞄一眼。可人比鸟儿鬼多了,那库房除了大门之外,只有不多的几个百叶儿窗,这种窗户就是为了防备这群家雀儿的,既能通风,它们又飞不进来。 " p5 j$ @* r. E) M
如果四叔想逮家雀了,他就会进库房把几扇窗户都打开,然后再锁门出来。等家雀们瞧着是个便宜,奔走相告,集体进库盗窃之后,四叔再趁它们狂撮的时候,把那一个个窗户都罩上粘网,然后隔着库房的门大吼一声。那家雀在惊吓之中,纷纷从原道儿往出飞,就必定撞到粘网上,因为飞行速度太快,有的就会一头栽进网眼儿里,怎么挣巴也出不来了。这时候,四叔就会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把那粘住的家雀一个个解下来,装在一个网兜子里拎回家,每回他也能弄二三十只的,够一盘儿酒菜儿了。不过他说这活儿每个月只能干一回,再怎么说,这群家雀儿进去后也得糟蹋点儿粮食。
5 j' O9 h" f! U7 o7 S2 d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唐山发生大地震,波及了北京,第二天早上我在街上碰见了四叔,他脚上缠着绷带,手里端着一脸盆儿的家雀儿,我问他脚怎么了,他说睡到半夜迷迷瞪瞪地往出跑,出门的时候一脚踩在门坎儿的钉子上了,我又问这家雀儿是怎么回事儿,他说是他在场院那几颗大杨树下捡的,估摸是半夜里树上的鸟儿们被震的炸了窝,那家雀儿又是夜盲子,看不见乱飞,撞到树杈就掉到了地上,让他捡了个便宜。他说那天下午让我到他家找他,尝尝他做的“熏家雀儿”。
3 ?6 @/ {4 ~7 U3 p0 l5 L9 I6 e0 z 四叔的食材其实远不止家雀儿,要不就不能说他什么都敢吃了。记得有一天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个破点心匣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窝刚落生的小耗子,一个个手指头肚儿般大小,还没长毛儿,我问他这是干什么用的,他说要拿回家泡酒,还说这东西泡的酒有舒筋活血的功效,这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也不算是邪乎的,比这更邪乎的是他竟然吃了两只被农药药死的鸭子!
~, d. g# f s& s; u j 我记得这事儿发生在一个春天。地里的麦苗已经长得有三分多高了,队上在麦田里打了一遍农药,那会儿家家的鸡和鸭子都是放养,保不齐就有钻麦子地找食儿吃的,尽管打药那几天,队上大喇叭广播了通知,让各家把鸡啊鸭子啊都拦在院子里,否则在地里药死了,队上不负责任。可说是这么说,那鸡鸭可是带腿儿带膀儿的,本家儿一个不留神,它们就往地里钻,年年这个时候都得药死几只。那天四叔不知道打哪儿得着个信儿,说村东头某某家有两只鸭子上午给药死了,本家儿自认倒霉,已经给埋了。那天下午我正上着课,看见四叔在教室外朝我招手,等我出来后,他就央告我帮忙,说那家儿有个小子就在我这班里,能不能让那小子问问他妈,把那两只鸭子给埋哪儿了。我准知道他是憋着拿这两只鸭子打牙祭,就告诉他这药死的鸭子不能吃。他说应当还能吃,因为药劲儿还没发散。我说那药劲儿早就发散了,要不这鸭子也不能死不是?他听完后竟跟我急了,说爷们儿咱们平时不错啊,怎么这么点儿小事儿你都不帮忙呢?我说那您要是吃坏了可怎么办啊,他说要不我给你立个字据吧,我吃死了,跟你没关系。我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没辙了,就打发那孩子回家问问,还编了个瞎话儿,说明天上农业知识课,要讲怎么养鸭子,需要一只死鸭子作标本,赶巧儿听说你们家刚死了鸭子,回家问问你妈给埋到哪儿了。那孩子回家一学舌,他妈还就真信了,把这俩鸭子的坟地所在说得是明明白白。 * n* g0 V# b, b8 d$ \
那些日子我真是挺熬头的,天天有事没事儿地得到场院转一圈儿,为的是看四叔吃完鸭子出事儿了没有。后来四叔跟我说,那天他得着信儿后,当时并没去挖,说那个地方挨着村口,白天人来人往地让人看见了,脸上挂不住,他是半夜起来,打着手电去挖的。他还说,那两只鸭子真叫肥,他要是不挖出来,那就算糟践了好东西,两只鸭子被他炖了一大锅,一个人整整吃了两天。 前几年我回村的时候,还见过四叔,他已经是奔九十的人了,可身子骨还硬朗,脑袋也不糊涂,他还能想起来我是谁,我跟他提起逮家雀儿,挖鸭子的事儿,他咧着还剩下三颗牙的嘴,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