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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有人生“四大累”的不同说法儿,我听过是“垒墙、脱坯、拔麦子、□□”(此处删去两字)。我说应当把“拔麦子”换成“出窑”,因为在我看来,“出窑”这活儿可比“拔麦子”累多了。 ! x3 K1 q# l: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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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窑地的一顿羊肉饼》写的是我在村儿里砖窑推煤时的幸福生活,可这种日子毕竟不长,等整窑的砖瓦烧完搁水闷过七天之后,就到了出窑的时候了。我们过去没干过这活儿,但听社员们说过这不是好活儿,等到了出窑那天,他们能躲的就都躲了,剩下的就是那家里人多劳力少又图多挣工分的。因为缺少劳力,而且这个活儿妇女也干不了,结果那天早上派活儿的时候,男的整劳力加上我们这几个男知青都让队长给轰上了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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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窑就是把烧好的砖从窑里背出来,那是一口高二十多米的立窑,远看跟座小山似的,砖是先从窑顶出起。出窑的工具就是手,外加一个队上给预备的小拍子,这拍子是用秫秸杆编的,一尺半见宽儿,三尺来长,弄两根麻绳儿作成背带,背在身上。这拍子可不是背架,它是作用不过是把人背上的肉与背上的砖隔开。背砖的时候得先找个与屁股等高的地方,把砖两块两块交叉地码成一小垛,每个小垛是七层十四块砖,按每块砖3斤算,这份量就得够40多斤。码好后,将背上的拍子贴在砖垛上,两只手抠住底层外面的那块砖,身向前稍倾,将整垛砖靠在拍子上背起,一直背到窑地儿的空场,再找个与屁股等高的地方放下,由专人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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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出窑是个没人愿意干的活儿,那就必有人们不愿意干的道理。先说这垛40多斤的砖吧,分量本就不轻,而且砖又是从窑顶出起,人背着砖,得从二十多米高的窑顶沿着羊肠子似的窑道一步步挪下来,本来就是下行,身子还得往前倾着,那胳膊、腰、屁股、腿四个地方都得绷着劲。再者说背着的这垛砖都是虚码的,全靠双手抠住底层外面那块砖往上托,而且这力道还不是一个方向,除了向上托之外,还得向里挤住底层里面那块砖。背过几趟之后,手指力道见小,这手就只顾向上托而忘了往里挤了,里面的那块砖就会在半道儿上掉下来,当地人称“掉蛋儿”。别瞧手工脱的砖不如机制砖那么见棱见角的,那玩意儿掉下来砸人可是没跑儿,您想啊,两条腿是倒换班儿的前行,总是一只脚落地,一只脚抬起,那砖掉下来,不是砸到左腿就是砸在右腿的小腿肚子或者脚后跟上,隔着裤子、袜子立马就能见血。就这样,人还不能停步,得忍着背到地方儿把砖卸了才能瞧瞧,其实,瞧也是白瞧,那会儿可没有创可贴什么的,连绷带、红药水队上都不给预备。我们知青倒是还有块儿手绢儿包包,人家社员就是抓把土撒在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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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干这活儿一点好处都没有倒也不是,先得说这活儿是计件儿,由一个小姑娘给记趟儿,然后按趟儿算工分儿,有那能背的主儿,一天下来能挣三天的工分儿。再有的好处就是能混上几块点心吃,那个时候我们那边村里有砖窑的不多,谁家盖房又都缺不了砖瓦,就是一般人盖不起一砖到底的瓦房,最不济的也得讲究房子的四个垛子得是砖的,顶上出檐子的地方也得溜几排瓦,这是面子的事儿。所以买砖瓦的自打出窑那天,就接连不断地赶着车来,来的人都带着一条烟、两瓶儿酒和两个点心匣子,这应着名儿是送给窑头儿的,就是为了让窑头儿照顾照顾,多给点儿整砖,因为那砖在出窑的时候难免破损,按照规矩是整砖和半头砖搭配着走的。窑头儿一般会把酒和半条烟留下,然后把剩下的烟和点心匣子给大伙儿分了,经常是负责指挥出窑的窑头儿站在窑顶儿上喊一嗓子,然后就扔下几盒烟来,接着是个点心匣子,这群正在窑里干活的人就活像一群关在动物园猴山里的猴子,看到了点心一拥而上,都等不及把捆着的绳子解开,伸出沾满窑灰的手,把纸匣子撕开一个洞,从里面掏出来点心,大口小口地塞进嘴里,有的人吃得太急,又一时找不到水,被点心噎得直翻白眼儿。等抢完点心,再抢烟,也是一涌而上,把烟盒儿撕开,两只耳朵上各夹一只,嘴上再叼一根儿。把烟盒儿撕开是有讲究的,这就是说,这些烟是属于这群人的,谁也甭想偷着揣起来。 # D) N6 ]8 @% i( I: g9 ]
f2 C6 z1 w6 Z4 v. k j 干了一个上午,我们哥儿几个都累趴下了,再看所有出窑的人,除了窑头和那个记趟儿的小姑娘,个个都是灰头土脑的,活像一群小鬼儿。我们一瘸一拐地先奔了村儿里的水坑,到了那儿就让坑边儿上洗衣服的老娘们儿们“回避”,然后脱了个精光,就着那坑“绿豆汤”洗了个澡。等吃完晌午饭,哥儿几个一商量,这活儿简直就不是人干的,还是歇菜吧。再说不歇也不成了,十个手指头肚儿都被砖磨得渗着血丝儿,一碰就钻心地疼。下午出工,队长没见人影儿,就找上门儿了,可他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们还是不动窝儿,还伸出了手,撩起了裤腿控诉着伤情,那个外号叫“老豆腐”的弄得更蝎虎,他解开腰带,故意露着个屁股,非要让队长验验他尾巴骨上被拍子硌出来的伤,最后闹的队长也没了招儿,摇头而去。打那儿以后,我们别说出窑了,见了窑地儿都躲着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