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Q* N, U/ ` U 人生的经验与道理有的是爹妈教的,有的是由外人传授的,即使您老家儿当过前清的大臣、民国的督军、共和国的省长,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懂,有些东西还得由旁人告诉您。“人不露财”这四个字我第一次是从我们村儿四爷那儿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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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j4 _! L( b1 q$ t9 {, z1 E) F 四爷姓张,十一岁被家里送到北京前门外的一个山货店学徒,出师后就在那儿一直干到退休,我们进村儿的那年,他回家还不到二年。四爷人长得排场,大高个,学徒时练就的幼功,往那一站,腰杆笔直,外出的时候,夏天穿的确良的白衬衫,冬春秋三季穿制服,这在当时少见。四爷也有钱,一个月70多块钱的退休金拿着,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我们干一天才挣三毛二分钱,所以四爷从来不抽烟袋,也不卷“大炮”,四爷抽烟卷儿,而且掏出来的烟最差的也是二毛八分钱的“八达岭”。四爷“不差钱”,也就不用下地干活儿,隔三差五地赶赶集,或者在天气好的时候,到地头转转,我们虽然在街上见过他,可没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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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s4 r* m* Q& X: c) f 记得那是在队上派车给挖河工地送驴肉的时候,四爷跟车给儿子送衣服,他儿子和我们住一个屋。那天晚上,拖拉机手跟鲁二爷们喝得太高了,不能开车,四爷也只好在我们那儿将就一宿。冬天夜长,吃完饭,大伙儿坐在炕上聊天,这当间儿我问四爷过去这片儿有没有土匪,这句话勾出了四爷讲的一个故事。 ; N6 E: A! V' ]; V6 O# t
/ F& \% f! j8 T- w. ^# Y2 U0 k 那是1947年的春节,四爷回家过年,带回了两个当时的稀罕物儿,一个是件红色毛线织的毛衣;一个是羊羔皮的坎肩儿。四爷说当时好打扮,他就穿这两件稀罕物儿赶集置办年货,走村串户给人拜年,按现在的话说,他博得了非常高的回头率。这话我信,您想啊,红色的毛衣外套着雪白的羊羔皮坎肩儿,在满街筒子黑不溜秋的的土织布棉袍当中,那得是多扎眼的行头?可接下来,就是因为这两件稀罕物儿,给四爷惹了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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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刚过,就在四爷准备回京的头前夜里,他听见有人敲窗户。四爷是经过见过的人,知道不是善茬儿,等点灯开门之后,见院子里站着五六个人,为首的胖子说要跟四爷聊聊,问过来头之后,才知道这是平谷山里下来的一股土匪,胖子是当家的,姓刘。四爷说当时京东一带有几股土匪,也听说过这股土匪人最多,其实所谓人多,也就二十来人。四爷说既然找上门儿来,眼下只能见机行事,就把他们让进了屋。 + A3 M7 v, o2 F# B8 @- _
! a, I2 v( _% x0 `6 u 落座之后,刘胖子就开门见山,说听说你有两件宝贝,我们出外办事,顺道儿过来开开眼。四爷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连忙把毛衣和坎肩儿拿了出来。四爷说这就是一群常年钻山沟子的土贼,什么也没见过,说刘胖子抓着两件衣服可就不撒手了,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后来还把毛衣和坎肩儿都穿在身上,在屋里走了几步,自己给自己叫好儿。四爷见此就说,您要是觉得这东西可心,就穿走。刘胖子闻听此言说,你真是个实诚人,我穿走了你穿什么,接着就问这两件东西的来历。四爷照直说了,说是帮关外一位朋友作了档子大买卖,这是人家给了酬劳之后给的外赏。 $ X# E) _% @2 u: y B, V- F: w1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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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胖子听完后,半天没吭声,后来把衣服脱了下来,说东西是好东西,还是你留着吧,咱们就算认识了,以后要是有事儿,还得找你帮忙。四爷说他还顺竿儿爬地说了一句,既然认识了,这东西就是咱们哥儿俩的,以后倒换班儿地穿,您要是穿坎肩儿,我就穿毛衣;您要是穿毛衣,我就穿坎肩儿。胖子听后还逗了句嘴,说咱们离得远,这么倒换着穿,不够鞋钱,说完就带人走了。四爷说他当时谢天谢地,可把这帮土匪打发走了,可没承想更大麻烦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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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来夏季的一天,四爷正在店里支应着,见他弟弟心急火燎地进来送信儿,说他媳妇病得起不来炕了,让赶紧回家看看。四爷连锛儿都没打,连夜就回了家,到家一瞅,媳妇躺在炕上,起了满嘴的燎泡,说刘胖子托人带话儿,六月十一要来家商量事儿。等到那天夜里,刘胖子带人如约而至,进门扯了几句闲篇儿,就掏出了两根“条子”(金条)。四爷说看见了条子,就知道事儿小不了。 5 t" M! p6 x$ t- N3 K( e7 G3 t
! p4 _4 o% e6 N! X 刘胖子说,听说共产党要动真格的了,已经贴出布告让他们自首,还说如果不自首,就派兵开剿。刘胖子又说,这些年也攒了点儿钱,打算带着弟兄们到关外闯闯,要是能作个买卖最好,要是作不成,就再想辙,反正关外地方大,好藏身,可他们从没出过远门,关外也没朋友,上次听四爷说常跑关外,那边又有朋友,想请四爷帮忙带个道,等到了关外落下了脚,就让四爷回来,连来带去也就两个月,事成之后,再送四根条子。四爷说,他听完汗立马儿下来了,这是要裹挟着他当土匪,可眼下要说不去,可能这条命都悬,只好先敷衍过去再想办法。四爷就说,这个忙他得帮,可媳妇还病着,得容他三天功夫,把家安排安排。于是,两人约好,三天过后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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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刘胖子走后,四爷说他就抓瞎了,这种事儿没法儿跟别人商量,跟媳妇商量,媳妇就是一个哭,再说还病着。四爷一夜没合眼,思前想后只有一条路,把这个家舍了,进京避难。第二天,四爷就跟村里的人说,要送媳妇回娘家养病,雇了一辆大车,带着媳妇孩子进了京城。四爷说媳妇和孩子在城里一直住到了51年的春天,那会儿刘胖子被政府逮着毙了,他是得着准信儿之后,才把媳妇孩子送回村的。
, | x+ t# m+ W9 { 讲完这个故事,四爷只说了“人不露财”四个字,这四个字我可一直记着,当然,直到现在我还没发过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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