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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与驴肉 / n. V9 G4 F4 c
二爷姓鲁,跟前文提到的国盛是本家,我们在村子里的时候,他也就不到60岁。二爷精明,我们村有鲁、张、刘三户大姓,二爷在鲁家门内的精明得拔头份。二爷的精明遗传自他爹,据村里人说,他爹就不是正经的庄户人,一直在外面倒腾买卖,按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话说,就是投机倒把;按八十年代的话说,叫长途贩运;按现代的话说,是搞活两地经济。村里人还说,到了闹日本的时候,他爸爸的生意就做大了,在京东地面上也算有一号,可惜后来玩儿大发了,卷入了一场假钞案,让日本人给毙了。
3 O& ?6 a' W0 f8 W% }这事儿直到我们进村的时候,村里的人还津津乐道,干活儿的时候逗嘴,管二爷的两个儿子叫“烈士子弟”。二爷年幼的时候上过几年学,后来又到顺义县城的铺户学过几年徒,就这点儿资历在当时的农村已经够用了,加上一张见人人话,见鬼鬼话的嘴,使这位庄稼活儿做得稀松二五眼的人在村里成了个人物,队上有个大事小情,头儿们总是问他的主意。每逢此时,二爷的两只绿豆眼就会频繁地挤咕着,一旦停止挤咕,眼中会放出两道光来,随之主意就有了,当然,有时也是馊主意。
: g2 e7 k- P8 \% ^, T6 Z 1975年冬季,全县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村上抽调50多个壮劳力组队到木林地区挖河,因为公家管饭得开伙,队上给二爷派了个“伙房管理员”的差事,随队出征。到了工地,号了附近村子里的一所房子作伙房兼队部,二爷与领队的村副书记同住,顺理成章地成了“总管”,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办公室主任”。里外两个职务让二爷牛了起来,一天到晚指手画脚地支使着几个老娘们儿碴粥、贴饼子、蒸馒头,他可是动口不动手,说是腰疼。 & A3 d- ?: q7 s4 j9 q6 p: {
每逢村里、公社和县上的头儿们来伙房(队部)检查工作(也是吃喝),二爷都会表演一套组合动作来迎接他们,这套动作可以分解如下:(1)慢慢地起身,把双腿站直;(2)把屁股撅起;(3)把腰塌下去,与下半身成45度角;(4)抬头;(5)左手置于左腿上作支撑状,右手绕到腰部,轻轻捶打,整套动作以4X的慢速完成,至少需时10秒,二爷用这套动作夸张地表现了他腰病的严重程度。这套动作也被大家学会了,有人当着二爷的面儿学他,他也不恼。有看官说了,这些动作怎么能说明二爷是精明的,其实当时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后来的一件事儿让我认识到,二爷的精明那是胎里带来的,或者说,他的精明是从里到外的。 0 u1 A' n1 n" z2 `) P6 u" d) o
虽说出外工公家管饭管饱,但伙食比在家时强不了多少,还是少肉寡油的,平日里就是酱油汤熬白菜、萝卜或者土豆,临出锅时放上一汤匙香油,50多口子人分下来,一人也就合一耳挖勺,闻个香油味儿罢了。那天晚上收工到伙房打饭,见队里的手扶拖拉机停在门口,车厢里铺了张苇席,席上血淋淋的一大堆肉,问过机手方知,村里的一头驴病死了,兽医检查后说肉还能吃,经村党支部研究决定,将半头驴送到工地,犒劳在外施工的人们。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人人欢欣鼓舞,随后二爷宣布,第二天晚上吃酱驴肉,更是引发一片彩声。 ( V/ c1 Z/ c) ]* R- a$ P2 m
第二天晚上收工之后,大家回住地的步速明显加快,可现实往往是这样,你期望值越高,会发现结果越差。那天晚上,分到大家碗中的只是拳头大小的一块驴肉,有人还特意凑钱买了酒,却发现这块肉根本不够作下酒菜。吞下驴肉之后,就有人开始算计了,说按照“饿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推论,半头驴的肉怎么也比半扇猪肉分量沉,由此得出的结论是,肯定还有一半的肉被二爷藏了起来。 ) R/ ^ v( \9 z0 ^/ x- }" h
此后三天传出来的消息证明了这个结论,有好事者在夜里借着到伙房打开水的机会侦查过,说二爷、领队、村书记以及公社派来的联络员们连着三天晚上在伙房喝酒,每次酒桌上都出现一大盘子驴肉。其实有那性子急的主儿在第一天得到消息后,就开始利用早、晚打饭的机会在伙房四处踅摸,希望找到驴肉的蛛丝马迹。二爷对这种行径好像并不理会,全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 P" M5 a: ] T( L }2 `! R. y) f
到了第四天,人们开始沉不住气了,说要照这种吃法,剩下的肉可就不多了,得赶紧找。于是,趁中午在工地吃饭的休息时间,有三个小伙子潜回了住地,偷袭了伙房,据他们回来后讲,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连院子里的柴禾垛、房东的鸡窝猪圈都翻遍了,还是找不到。旁人找不到,二爷他们的酒可是又接着喝,驴肉还是在酒桌上又连续出现了三天。此后,肉显然是吃光了,大家也不惦记了,可肉藏在了哪里,却一直在大伙儿心中成了个谜,屡次问过二爷,他总是眯着眼笑而不答,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只装睡的猫对着一群上窜下跳的耗子。
( C" b& z- b2 j5 x 谜底是在工程叫停大家准备回家的时候,由二爷宣布的,他说那部分肉原本藏在柴禾垛里,在吃了三天之后,他意识到得把剩下的肉挪挪地方了,那时人们已经把伙房翻了三个底儿掉,接下来肯定会想到院子里去找。也搭着这肉所剩不多了,他就把肉用报纸包上,再放入一个装化肥的塑料包装袋里,埋在了一个装煤的桶中。至此,大家恍然大悟,都说这老小子精到家了,要不怎么那三天他放着椅子不坐,整天坐在煤桶上。这个二爷啊,把大家都耍了,但耍得大家心服口服,在那个精神食粮贫瘠的年代,二爷跟大家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这玩笑持续了很多天,给枯燥的生活添了不少的彩儿。 + _4 `0 f! G. Z2 Q) c
写到这里,仿佛又看到二爷那两只绿豆眼,冲我挤咕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