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g ?* O- G6 J8 Z4 k) u' g! ] 《飘》里奥哈拉对思嘉说“土地是你唯一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 4 u1 z4 X0 D$ ~6 [9 R8 E
我没有办法捍卫我老宅子座下的这一丁点土地,因而我总感觉悲哀。 * L, c" U5 h+ s9 }
大庆临近,拆迁办放缓了工作节奏怕激起事端。被拆迁居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拼命往这件事儿上靠,谁为争取自己利益最大化都不过分,砂锅砸蒜的买卖,来一杵子是一杵子,那些封官许愿发财致富的诺言,谁心里都清楚是一张画饼,永不可能吃到嘴里。
& b% V" w- \$ U2 A' E* L 中国的百姓如荒原上的野草自生自灭,但凡没牲畜叨扰,便认为应该念佛。几千年的惯性,尤其这几十年疯狂的折腾,倦了,疲了,麻木了。 , i4 @2 [% l- C0 r1 e
街上到处都在谈论大庆,但凡是北京人,不被牵扯的少。这儿戒严,那儿限行,比闹运还邪乎。 # y* y' O/ d0 M3 {2 p/ t) P
我年岁小,大庆场面赶上不多。
, q) w; d! g6 |4 w6 m$ J 倘若非要追忆,就数十年前了,那天是在我姨家过的。天上的飞机正好从头顶飞过,我和两个表弟以及我俩儿子嬉闹成一处。我姨和我媳妇厨房里包饺子。姨夫在旗,没有节俭的习惯,印象里,电视、音响、寻呼机、手机,他总最先买来,然后一边享受高科技一边嘬着牙花子吸溜,眼瞅那些东西的价格体温似的往下落,直到凉心。我姨夫手巧,我还不知道滴灌技术的时候,人家阳台上的花草早已上了高架,提前享受到土法配制的营养液。春节前后,无土栽培的牡丹粉紫芳菲,就是有点纤瘦,仿佛饿垮了架的美人,无力的躲在阳台上喘气儿等着大限来临。我跟我姨夫要好,主要原因是他炒得一手好菜。十冬腊月,我可以毫无怨言的骑车穿大半个京城到宣武门菜市场去给他买一瓶虾籽。至于徒步四十分钟到岳各庄批发市场扛回两捆山东大葱,视执箸手冻得僵硬手指还不能完全分开于不顾,乐呵呵“欣赏”他的“炒笨葱”之类的事更多了。他待我为知音,我乐得辛苦腿而满足自己的肚子。
& @( [8 V+ a0 e9 _ 满族人晃着长刀拼着命的把明朝朱姓人往南轰,直到剩下一座台湾孤岛;民国人掂着炸弹和讲演稿纸把满族人挤到社会边缘,贝勒爷们靠炒勺和花草愉悦自己。可他们都不是最不幸的——比起那些割了一辈子命,最后一镰刀把气若游丝自己的命革去之老前辈们,真的还不算穷。 & e: N |( X$ W8 D. D# k
我跟我的姨夫没谈论过政治,或者确切点儿说,他躲避政治。印象最深的就属“猫论”出来的时候,他给我煮面盯着面锅发呆,用筷子挑面锅里冒出的那些小泡,自言自语:黑猫白猫,逮住耗子就是好猫,岂不是不计较过程只要结果? . L" e+ b' H0 Q; ~4 N+ u9 b" V
这句话深深印在我的胃壁上,十几年了,每当酒后走在阳光里,看见那些下岗的北京人手提塑料袋捡翻垃圾桶找饮料瓶,恶毒的想法就会不由地孳生出来,倘若翻着翻着,翻出来一个弃婴,这些人会怎么办?
! s" S- z9 f; N/ |) @4 J( z 民国之初,蔡元培还热血的时候,写字批评当时的北京人,看到烂纸趋之若鹜,对道旁饿得濒死的孩子如若不见,这么些年了,没甚大改观——也许更甚,不单是对生命,同时也对灵魂。 2 o2 B9 [1 ^# d& L: s2 p- e6 g
我老早就认为周围的人有灵魂者不多,瞧着兴高采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们花天酒地、他们尔虞我诈、他们狂赌烂嫖、他们假装浪漫…… ……实际上都是找借口让自己站下来等着——跑得太快,他们的灵魂远远落在后面。
( R8 c* `7 k) {; @ 伏尼契老太太说:无论我活着,或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快乐的牛虻。我看不出一丝向上的轻松,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悲吟。牛虻,渺小的牛虻在政治扫帚一般的牛尾巴下有多大的生存机会呢?
: j* r- n# Q: |; V4 R; u 冥冥中我可以感觉到一架巨大的碾肉机轰隆隆转动着,很多人忙忙碌碌,把男女老少不停地塞进机器里碾成血水和肉酱,另一些人搬运这些黏腥的混合物到某处埋起来,上面种上一棵马什么什么主义名字的树。机器的摇手汗流浃背亢奋地干着,原料短缺时候,保不齐把周围同伴也投到滚筒里去,然后会有新的摇手补充上来,如此往复。对这种高效率乌托邦式的生产方式看清楚的人越来越多,摇手不再卖力气开始怠工,导师脱了道士的大氅亲自上阵,直到自己再也摇不动,躺倒水晶棺材里感受水分慢慢散失,空剩下一张人皮供不明真相者转圈儿走着看——猴儿山不是也这样?
: M( c/ v8 h3 |' x. G0 M" S1 z 见马克思,他们真应该见见马克思,聚拢在那个靠着一个叫燕妮的女人吃一辈子软饭,闲下来也关心人类,与女仆给未来造小孩儿的洋神父周围。
: I+ l' E; `. J, C( B 我的想象力有限,真的想不出马恩列斯毛邓江这些货聚在一起会有何情况发生,可以肯定,用不了多少时候,天堂里的上帝,冥府中的阎王都会带着服务人员跑人间来躲清静,他们的家乡,翻天覆地分田分地真忙,搞起了割命,成分不好,你让他们怎么办? 8 C$ a: D& C: R1 g7 x/ D5 Z% V
电影中是个正面人物说到死的时候,都以见马克思替代,即便认了个洋爷爷,也不能不要祖宗啊,这倒好,奋斗了几十年,真有一部分子女去见了马克思,一见,还都不愿意回来了。 1 F* s7 R1 y& P1 a
这几天一顿穷忙乎,租了两套房子,一个三居一个两居,门对门,塔楼,十六层。我媳妇再也不用忍受蚊子暗恋死命追着叮咬之苦,十六层,人爬上去都喘,何况蚊子!看来这个冬天我要在这里窝冬了,希望北京的雪下大点,埋了一层的门最好。 ' }# [( X8 B! |1 b
跟我出生入死始终不曾离弃的书们被我装了箱,装烟的箱子,免一点三十箱,一边呼哧带喘说着笑话跟我那帮子哥们,一边咒骂自己,贪得无厌积存下来如此庞大的一堆,有几本儿又认真读过!每一本书都是一张卡,而我,就是POS终端,过境一刷,真正能在我生命中划下多少痕迹别人可以知道,而我自己完全蒙在鼓里,刷狠了,留下划痕,再也不好使。
7 m3 O% m( M Q1 F5 @ 家具已经运过去大多半,各个屋里逐渐空荡,床都拆了,剩下垫子。我儿子们没睡过光杆儿垫子,每夜睡前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我比他们幸运,我睡过地震棚,而他们没我福气好。 w; m$ f9 m2 v8 ^; @) r
我老妈收拾东西速度很慢,每一件衣服,每一本书都要亲自过手,我吃惊她还保存着我小学时候用过的文具盒。铁的,上面一大一小两朵葵花,戴红领巾敬礼的少女,漆皮上刻着我的名字,刻痕生了锈。 " `; z, U5 S. l, p2 N9 G7 g
我不能催我妈,每一件东西上都有她生活的痕迹,仔细捡拾,我愿意把她想带走的东西一件不落的运到我们的新家。
' n# J$ s. k% i# y R 搬我那些书,想起一个幽默的题目《庄严(装严)的箱子》,写什么还不知道,我想等大雪封了一楼的门,我坐在十六楼温暖的房子里,我的狗伸长脖子趴我脚面上的时候再慢慢想。
- Y* w2 |# u' n/ G; p2 c8 ` 我家四周除了前面一家都已拆平,气锤突突响着搞得我有些烦躁。站在露台上四望,一眼可以看得见三环路,视野里三三两两的树,红砖、灰砖碎屑铺就的大背景。
: C: n2 P; }5 S2 q+ n: T 我承认,单就景象来说,有一种介于凄凉和破败之间的美。 ' Y( U3 B( a" X$ S, `" ?
前头一家人因为财产分赃不公正闹官司,法院把房子给封了。这家人很有意思,婆婆、儿媳妇、小孙女一起过,公公靠着另外一个女人不回家,儿子傍着一个有小孩儿的四川女人。风言说公公因为看不上儿媳妇,嫖娼居然带着儿子,亲自推荐小姐,父子一同上阵,不知道真假。
7 ], x- d. g/ u2 m' e 其实那孩子小时候挺好的,老跟我弟弟一起玩儿,后来偷王府井商场仓库犯了案,笆篱子学习了几年,出来开始打架,脖子上套很粗一根链子,胳膊上纹青。
" l* o# n+ \$ r6 _7 a: C% I 家里空了,我的金妮开始有点不适应,后来习惯了,楼上楼下撒欢儿。我写这些字的时候,老叼我裤脚咬我的脚趾头,踅摸了一个新乒乓球扔给她,她叼着跑到三楼转角,放下来,看乒乓球顺着楼梯下跳到一楼门口,然后叼上来再重复。玩儿就玩儿吧,搬家以后,空间小了,再找这样一种玩法都不容易。 / j# r9 `, J. ~2 e
不知是好是坏,好几年前送人的鸽子飞回来一对儿,怎么赶也不走,把喂鸡的玉米豆撒一把在露台上,看鸽子咕咕叫着吃食,不时有麻雀和山喜鹊落在房檐旁的高树上羡慕地下瞅,想起了好多年以前的生活,有点嘘唏。我妈说:回来就回来吧,我瞅新楼的阳台挺大,放阳台上养着,啥时候愿意走再走。
I J! v9 G0 X+ |9 r* }& Q6 U 昨日干完活儿,跟一帮子哥们坐离家不远的小饭馆里喝酒,这趟街拆光了一半儿,有些不稳,另一半的人们照常做着生意仿佛这一切与他们无关。被拆平的另一侧已经被立起来的瓦楞铁挡严,坐在敞门的饭馆里,隔着瓦楞铁,可以看见三环路迷蒙的灯光,要大庆了,丽泽桥上彩灯闪烁鲜花盛开,堆砌起这个华丽的盛世。 f% |( y' ]; B
我一个哥哥经历过拆迁,现住在大兴,一说起拆迁就很气愤,往回走的路上,用脚踹开遮挡铁皮到后面小解,那些结成小队身着迷彩服手里拎着橡胶棍的保安擦着我们身边走过,两个戴红箍儿的头领侧着脖子看,我那个哥哥从瓦楞铁后头探出脑袋说:看TM什么看,撒尿没见过呀?戴箍儿翻了翻白眼儿没言语。 & Y4 V' s7 w. R3 J" y- a
那两个是当地人,其中一个我有点面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