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去世后不久,家所在的胡同区就被高墙围剿了,而后也有几次路过西华门那边的河沿儿——童年时的一小片乐土,但只不过是跟随着时间一逝即过而已。博智的人们仍在匆匆着,我却偶然的驻下了脚。 独自站在这里望去确是与以前一样的。 记得孩童时的我就最喜欢站在故宫角楼的这个拐角处。望向东去,路长长的,直直的,渺渺的一层水雾,好神秘的。尽管清明没有纷纷细雨,却少不了这层水雾。我怎就缓缓的坐下了呢?睁眼不是,闭眼又不舍。“闺房”竟只隔这一层“轻纱”,幸好风是微风,却仍有偶然飘起,扫在脸上软软的,也痒痒的,“姊妹”们倒是大方,一个挨着一个,只顾得探着头映河梳理着,间或还会轻轻哼个小曲吧,嫩嫩的。一、二、三、四……,十二棵,也或许是二十棵,也或许是……是柳树……真聪明!我笑了。 聪明好像是有奖励的吧?河对岸就是中山公园! “好,好,好,咱们去——”“去”字拉得好长,听得好开心,像这暖风一样,吹到我未能解冻的骨头里去了。中山公园里,透过水畔缕缕的嫩绿,便是苍柏的墨绿了。姥姥的腰大概没有这么直,也就只得个神似吧。“咱们去——” 而接下去我该去向哪儿呢? 趴在沿河的矮墙上往公园里看,里面好玩极了。 “我还想再回去玩会儿——” “好——” 我只是换了个姿势,仍坐在原地了。转头看看,是同样苍古的皇城墙,它的全影依然需要仰起身子才能看个整儿。风不需是狂风,一点点就够了,青灰便耐不住性子从砖缝里、墙头上跳了出来,像刚放学的孩子,蜂拥着,唯恐落了单。那全影也就随之只有个大意罢了。城墙的下层,那是有着许多神秘的洞的。这需要仔细的观察,发现哪块砖已经松动了,就当机立断把它抽出,或许就在这块砖后便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呢,宝藏?机关?还是暗道的入口?把手伸进去,却总只是抓到一把像稀泥一样的细而陈的灰。可那灰是干干的呀,怎么又滑滑的、冰冰的呢?反正像稀泥,希望下一个洞里有点什么吧。 听说这城墙是倒过的,还砸伤过人呢。那些洞也就因此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一片平平的洋灰补丁。太可惜了,它填上了多少机关暗道不成。 是姥姥的手吧?我为那些暗道感到惋惜时眼前不清了。是沟壑纵横的,似乎也时常会扬起细而陈的灰的,冰冰的,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的。颤抖吗?还是缓缓的?是暗黄色的吧,上面还有着斑斑点点? “来——,姥姥给你摩挲摩挲后脊梁儿。”那时姥姥的手掌心便像是块松弛的细砂纸,顿时我的背上流淌起清凉溪水一样,还有些刺骨呢,解痒极了。其实简直就像如来佛的手,孙猴子完全在了她的掌控之下,无处可逃。我的后背轻轻一点抽搐。 “当、当、当……” 听到边角已经微微泛黄的钟声,我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想翻翻看?还是只想再摸上一下而已? “打钟了,该回家了!” “我再玩一会儿吧——” 每棵树下都能挖出一两只还未蝉蜕的知了,在河里用吃过的骨头做饵就能捞上大大小小好多亮晶晶的虾,夕阳一照像闪闪的星星一样…… 这哪里是泛黄的钟声?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夕阳下,它依然是原来的铿锵有力,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它且又是兢兢业业,敬业到我识得它的这十几年来,未曾有过丝毫变故。这片地段它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邻家张三、对门李四,这招呼每时它都是要打遍了的。我微微向它摆了摆手。 老鸹也开始在天上“呱、呱”的叫了。姥姥说这是老鸹在叫自己的孩子回家呢。因此,每当听见老鸹这样叫起时,我也就只好不例外的回家了。 我缓缓站起身,掸着裤子上的灰土,坐了一下午的确感到有些疲惫,回家吧。 老鸹仍然在“呱、呱”的叫着,远去一批又来一批。 “上天安门吗?”一位骑着三轮的大叔。“围着故宫转一圈给你讲讲?”他在喊。“嗨——!”他还在喊。……在喊我呢?我无意看到他果真在向我喊着。愣住了。“我、我、哦,不用了,谢谢,我们家原来就住在这。” 大叔便骑上三轮继续寻着新的目标远去了。 原来?我顿时意识到这二字的分量。疲惫新添上了几点,这家不再是抬腿就能回的了,而回了也不是溜溜达达就能再来这的了。曾经朝夕相处的胡同、平房与姥姥一同随风而逝,离乡还有能回的一日,人去楼也去了,忆故人竟也只有此一处了,而这里就算是永久的,也只剩下是个永久的忆字而已了。 夕阳慢慢昏暗的褪去,吃完晚饭的人们三三两两的悠闲的来到河沿儿遛弯。我又微微伸出手。站在这里感觉确是与以前有着些不一样了。
草于2005年4月28日1时半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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