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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40年前,1965年,北京一条流淌了几百年的人工河———前三门护城河,连同它北面的古城墙,在北京人的目光中消失了。但您可知道,就在它消失前的1955年至1964年,曾经有一个辉煌的规划,为了这个规划,上万人曾付出辛劳、汗水甚至鲜血。河两岸的居民曾在期盼、憧憬中看着这条河一天天变宽、变清、变美;几年后又在另外一种期盼中看着它变成了现代化的地铁、广厦。今天,这里的人们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在不断的反思中才逐渐体会到,失去了的才是最可宝贵的。 - i# v* \- I+ m$ `, p+ [# z
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那是我的童年和学生时期,我的家在北京和平门内的一个小胡同里,每天都要穿过一个没有城楼的城门,走过护城河的石桥,到南新华街去上学。几乎每天放学后都要到城墙下的河边去玩耍。这条河伴随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我亲历了这条河最后十年的变化,对它,我既有美妙的幻想,也有失落。 5 d1 J2 W) [; [# g" U7 R
那是当时惟一一条横穿北京旧城的人工河,从西便门到东便门,默默流淌了几百年。在没有修建外城的元代和明初,它曾护卫着北京的南大门;明代嘉靖年后,随着外城的修建,它成了一条城内的景观河。同时,从南方北上的漕船,也要经过这条河的东段进入内城,给皇家运送粮草。清朝灭亡以后,随着人口的增加,这条河几乎成为了北京最大的排污明渠。我最初见到前三门护城河,就是一条臭水河。当你沿着河边走时,时常可以看到大小不同的排污口向河中排放着污水,河面上飘浮着大量垃圾,散发着臭气。住在城北的居民由于有城墙的阻隔,受的影响还不太大;而住在河南面的居民(他们大多数是城市贫民)则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不但要忍受护城河的臭气和蚊虫的虰咬,还要受到自东向西进入前门火车站及自西向东进入前门货运站火车的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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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条河并非一开始就那么脏,小学时我曾和几个小伙伴一起沿河走到这条河的上游———西便门附近,在那里我们看到了另一番情景:在小石桥下的流水虽然不深但很清,青青的水草中有小鱼在游动,在河边垂钓的老者不时地赶走前来捣乱的鸭鹅。据老师说,在明清,这一带的水面是皇家象苑的大象嬉水的地方。怪不得这附近有一条“象来街”。 ; ~8 _) t4 F& [& }6 C
当时我们在西便门的河湾处才看到护城河原来的样子,它原来曾经美丽过,只是由于城市的发展,大量生活污水的排入,才使它的中下游变成了污水河。近几年,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看到过一篇瑞典人伍尔德·喜仁龙的游记《北京的城门与城墙》,它描述了二十世纪初年的前三门护城河。他写道:“像运河一样的护城河变得越来越宽阔、越来越美丽,———护城河两岸柳枝拂扬,河中白鸭成群,现出一片生机。常常可以看到作为渡船的方形平底船,上面用四根竹竿支起阳篷,沿混浊的运河被人们用竹篙撑动……”“运河般宽阔的护城河,是这幅风景画的主体,岸坡下有幼童在芦苇中像青蛙一样玩耍。水面上浮游着群群白鸭,溅着水花,发出嘎嘎的声音回答着主人的呼唤。提着洋铁桶下到岸边打水的人往往要蹲上一会儿,静静地欣赏这幅田园般的景致。南面几步远的对岸有一个小渡口,提供了一条从对岸到火车站的捷径……”“从哈德门城墙向东走下去,行程逐渐变得轻松愉快。这一带斜坡与护城河之间没有建筑物,只有浓密的小树……芦苇挺立垂柳婆娑……”很明显,“火车站”和“哈德门”是指前三门地区,也就是说,那时的崇文门外还是一片水乡泽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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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好像是在1956年,城墙以北的顺城街来了大批的民工,那里传出了推土机的轰鸣声和劳动号子声。这条不很宽的大街被自西向东掘开了一条两丈多深的大沟,并排埋上了两根很粗的“洋灰管”。这个在当时被认为是很大的工程一直到1957年国庆节前才完工,东西顺城街由原来的石子路变成了平整的柏油路。后来才知道,这个工程叫做“前三门污水截流工程”,是人民政府为还清城墙南的护城河而修建的。目的是将原内城的生活污水截流到西便门以东去,防止污染护城河。这项工程的实施,使流入护城河的污水大大减少,河水的水质明显变好。同时由于东西顺城街环境的改观,又开通了2路、4路和5路无轨电车(即今天的102、104、105路电车)。使顺城街北面的一些单位(如供电局、铁路工人俱乐部、29中学、30中学、宣武门教堂等)深受其益。就在这个工程完工后不久,护城河南边的铁路也分别于1956年和1959年被拆除。铁路货运站被西迁到广安门外;而客运站则从原前门站移到现在的北京站。从此,干扰了人们半个世纪之久的铁路噪声从此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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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的秋天,护城河两岸来了不少测量人员,他们在河边及城墙上紧张地测量。老师高兴地告诉我们,护城河要有很大的工程。是属于永定河引水工程的一部分,那就是在刚刚完工的官厅水库下游修建三家店水库,然后从三家店大坝沿肖太后河挖掘引水渠到钓鱼台(即玉渊潭)再到西便门。从西便门到东便门的前三门护城河将被拓宽到原来的一倍,引进清澈的永定河水,集景观水面、灌溉、航运、排涝于一身。将来还要加宽东便门以东的通惠河,疏浚通县的北运河。到那时,我们就可以从西便门古城墙下的码头乘“小火轮”去天津、去白洋淀,甚至直达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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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美好的前景啊,这些连大人都要为之欢呼雀跃的消息对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们的触动是可想而知的。当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就在辅导员的带领下结伴来到前门箭楼以东的“改河工程指挥部”。这个指挥部就设在老前门货运站的库房里(大概位于现在前门“肯德基”的位置)。测量人员的仪器非常简单,三角架上平铺着一块不大的图板,一个金属框上有个小水泡和一根马尾。他们每通过马尾看一眼标尺,就用铅笔在图板画一下。测量队的领导告诉我们,将来这里要建一座客运码头,河面还要建几座像天津“金汤桥”一样可以打开过船的大铁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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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的雨季刚过,治河大军就浩浩荡荡开来了。城墙上贴满了标语,河边插满了红旗,高音喇叭里播放着雄壮的进行曲,劳动号子此起彼伏。那时候没有多少施工机械,全靠一人一把铁锹一根扁担。他们在河床的北面用沙袋垒起围堰,挡住东流的河水,然后在围堰的外边将护城河向南北两个方向挖宽。挖出的泥土全靠扁担竹筐挑上河岸,然后用汽车拉走。那时候条件艰苦,民工大多赤脚站在没膝的泥水里,或者穿一种用汽车轮胎做的凉鞋,天气一凉,那滋味可想而知。在这种条件下,流血受伤是难以避免的,河边工地有时传来救护车的鸣叫。到了星期六,参加义务劳动的机关干部和学生也都来到工地,护城河两岸就沸腾起来,印着各单位名称的各色旗帜迎风飘扬。记得有“市直机关”、“师大一附中”、“教育行政学院”、“新华通讯社”……小学生则大部分为工人叔叔送水擦汗。 " E. S: `, p/ J' ?& {
古城的地下埋藏着不少文物,我曾多次看到治河大军挖出的有历史纪念意义的遗迹,比如汉代的陶井、明清的残碑、琉璃瓦的碎片以及陶瓷制的下水道,还有河边原来有几座战争时期的混凝土碉堡也被逐一拆除。当时也曾看到过有文物单位来考察、拍照,但那些文物是否被保存到今天,我无从知晓。如果散失的话,实在可惜。特别是宣武门附近曾挖出一座相当完整的古陶井,如果能保存到今天,就非常珍贵了。这项工程进行了将近两年,护城河被拓宽了一倍。城门前的石桥改建成了宽大的混凝土桥,护城河的南岸还被砌了花岗岩护坡。与此同时,西山的三家店水闸、几十公里长的引水渠、钓鱼台的八一湖等工程也相继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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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59年初夏的一个早晨,我们在上学的路上惊喜地发现,河床中心的沙袋围堰被拆除,清澈的河水充满了河床,平静的河面上倒映着巍峨的古城墙。在学校,同学们奔走相告“护城河上游开闸放水了!”大家相约放学后到护城河去看水。当我们放学到达时,河边早已聚集了不少市民和孩子,有不少人在河边抓小鱼———护城河里再一次有了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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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建国十周年大庆前,护城河两岸被装扮一新。“大跃进”时城墙下无数的“土炼钢炉”被全部清除,春天栽下的小柳树已开始垂下几根枝条,河两岸都被插上了彩旗。那一年的国庆节连放了三天礼花,夜晚,宽阔的河面在礼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美丽,孩子和大人们在河边争抢着随风飘过来的降落伞。 9 x i7 D0 f6 _: G0 `( w
1960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晚,人们还没来得及脱下冬装就扛着各种工具来到河边,在城墙和护城河之间的空地上种植蓖麻、玉米、薯类和蔬菜。那一年,国家遇到了少见的饥荒,护城河南岸的一些市民则利用河边的空闲土地种植一些聊以果腹的庄稼。一些人则跑到河边当起了“渔翁”,用在河里抓来的小鱼小虾来为自己补充一些“动物性蛋白”。在“三年困难时期”护城河改造工程被迫下马,河边的码头和“金汤桥”再也没建起来,但河边的柳树却成了荫。河面依旧宽阔,河水依旧清清东流,夏天的晚上,城墙下的蛙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幅都市中的田园风光。在我的记忆中,那几年是这条河最美丽的时期。 ; i! w2 \$ |6 E$ o0 Q1 X* w0 W3 D* @
1963年的暑假期间,八天八夜的暴雨,造成了华北地区历史上最大的洪水。在那几天,护城河水漫出了河床,直逼城墙脚下,汹涌的河水打着旋儿向下游冲去,直到9月开学时才恢复原状。事后,有报道说:前几年拓宽疏浚的几条护城河,充分起到了排泄洪水的作用,使特大洪水对北京的危害降低到最小程度;1964年是国内经济全面恢复的一年,困难时期下马的工程又相继开工。一些民工也来到了河边,来维修被洪水冲毁的护坡,但终究没有什么人们希望看到的大动作。而且护坡尚未修完,这些民工就提前撤走了;1965年的春夏,北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旱,河水变得很少,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河床。这时,和平门附近再次搭建起“改河工程指挥部”。与此同时,大批成建制的工程兵战士带着先进的挖掘机、打桩机进驻护城河两岸。载重汽车日夜不停地拉运钢梁和水泥。当我们问他们时,他们满脸严肃和自豪地说:“战备工程,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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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电铲轰鸣着将刚刚修好的护坡和新桥拆除,河水再次被用沙袋围堰逼到了河床的左侧,河床被挖深。两年后,一条巨大的混凝土方涵呈现在原来的河底位置,河水被引入方涵。与此同时,前三门的城墙连同西便门、宣武门、崇文门城楼也被夷为平地,只剩下正阳门的两个城楼以及孤零零的东便门———在北京流淌了530年的这条运河将从此钻入深深的地下,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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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来我经常会回忆起这条伴随我童年的河,每每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呈现:巍峨的古城墙倒映在宽阔的河面上,岸边杨柳依依。悠扬的汽笛响了,码头边的轮船正准备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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