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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与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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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30 19: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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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否认,这里确有境界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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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前述上海人感觉到的,主要是生活的窘迫(上海人的典型说法是“拆了棉花当大褂穿”),那么,前述北京人体验到的,便多少可以说是人生的苦涩(北京人的典型说法是“有牙的时候,没有花生仁,好容易有了花生仁,又都没了牙”)。感觉和体验,是层次不同的两种心理;而生活和人生,更是大小不同的两个课题。感觉总归是暂时的,可以改变的,何况我们的生活正在一天天变得好起来。随着生活的蒸蒸日上,相信务实的上海人,自我感觉也会一天比一天好。总之,他们的问题,似乎相对比较好解决。北京人的问题就麻烦多对人生苦涩的体验及其超越,似乎是属于所谓“终极关怀”一类的问题。当然并非所有的北京人都是哲学家,但北京作为世纪老人,却似乎总是和哲学脱不了干系。那种历史的沧桑感和人生的变幻感,总是无法躲避地会伴随着北京人;而关怀文化的演进和国家的命运,也无可避免地会是北京这类城市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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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北京人的活法是哲学的,也是诗意的。因为中国哲学是一种人生哲学。它并不来自逻辑推理,而来自人生体验。体验只能用诗来表达,生活也只有诗化以后才有艺术性。北京人的生活之所以充满艺术性,就因为他们总在做诗。或者说,总在做梦。做诗和做梦,有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说有区别,也就是梦有恶梦,而诗则多半是美好的。北京人便多半是生活在美梦和史诗之中。这使他们虽然难免不切实际,但也确乎大气磅礴;虽然难免自以为是,但也确乎圆润浑成。北京人是有点油,但不浅薄。他们也不避俗,但俗中有雅,而且是典雅和高雅。即便是最俗的俏皮话,也有历史典故打底子;即便是最底层的市井小民,也显得(当然也只是显得)相当有智慧有学问。甚至就连他们的世故,也因为是哲学诗,以至于最世故处反倒显不出世故来。岂止是显不出世故?没准还有几分天真可爱。北京人毕竟是古老文明最正宗的承传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怎么也掉不了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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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人就两样 他们的生活是世俗的、实在的、精打细算和稳扎稳打的,是埋头做生计和精心过日子的,是“螺蛳壳里做道场”的。他们生活在一个职员和市民的社会里,一切都是裸露直白和谨小慎微的。他们直统统地问人家“侬几岁”,也赤裸裸地用“合算不合算”来表示他们的选择。当他们斥责别人是“外地人”或“乡下人”时,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贫穷和乡气的蔑视。他们把交朋友叫做“轧朋友”,把不负责叫做“拆烂污”,把看重外貌叫做“吃卖相”,把假冒伪劣叫做“开大兴”,世俗气十足,一点也不高雅。他们骂起人来也不好听,不像北京人损人那么艺术,让人忍俊不禁。他们的娱乐也充满了市民气,而偌大一个上海简直就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只有密密麻麻的楼房,密密麻麻的街道,许许多多的上海人,和许许多多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不得要领地窜来窜去的外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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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上海是一点诗意也没有的。上海从来就和诗“不搭界”,上海的诗人也从来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上海现在刮起了一股浓浓的怀旧风。老房子、老公寓、老门牌,里弄门口AD1930的字样,有着牵牛花般大喇叭的老式留声机,黑色的密纹唱片,美人头月份牌,装生发油的玻璃瓶,老上海盐汽水,沙利文小圆饼干,这些东西都牵动着上海人的情丝。甚至就连上海有线音乐频道的广告,都做成了三十年代的风格,中间是周璇的着色相片,下面写着“全天播放摩登流行,全面展示都会时尚”,只不过是简体字。上海人和北京人一样开始做梦了,而且是“鸳梦重温”。但我并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诗意,不像北京一怀旧就诗意盎然。上海有多少旧好怀能怀的又是什么旧 甚至就连他们的绅士风度淑女风范,也是在短短一百多年中速成的。这就显得底气不足眼界不高。所以我说上海是有风度无境界,有教养无底蕴。上海毕竟只有百多年的历史,哪比得上北京的悠悠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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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却并不认为北京人就有理由看不起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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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人和上海人的关系有点微妙。上海人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他们几乎看不起所有的外地人,但惟独不敢小看北京人。北京人则是比较宽厚的。他们并不特别看不起外地人,却偏偏看不起上海人,以至于一个上海人在北京得到的最高评价,竟是“你不像个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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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较一下北京人和上海人的优缺点,将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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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人最可贵的,是他们的贵族精神。什么是“贵族精神”?依照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的说法,“有独立心而勇敢者日贵族道德”。显然,所谓“贵族精神”,指的是一种高尚的人格理想、高贵的精神气质和高雅的审美情趣。其中,人格又最为重要。所以,贵族精神其实无关乎门第和血统,也无关乎身份和地位。比如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的曹判,虽无官衔爵位,却有贵族精神;而那个在俘虏营里“乐不思蜀”的刘禅,虽然是凤子龙孙,却与贵族精神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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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贵族精神既名之曰“贵族”,也就并非轻易可以养成。它多半是在优势的文化教育环境中熏陶出来的。所以,它不大可能产生在乡村,而基本上只会是城市文化、上层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对应物。北京是中国最大最高贵的城市,北京当然会有贵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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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正如雅致是上海的空气,贵族精神也可以说是北京的灵魂。正是由于这种精神,北京才成为中国最大气的城市。北京从来就是一个敢于独立思考同时也敢于发表这些思考的城市。惟其如此,它才会成为五四运动和中国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才会有那么多热血青年在天安门广场为真理而献身。就连所谓“北京人什么话都敢说”,也有这种精神在内。它甚至使北京人的贫嘴不那么让人讨厌,反倒有时会有几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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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疑,贵族精神不是一朝一夕所能产生。它需要长时间的培养、积累与熏陶。尤其趣味的培养和生成,更非一日之功。它也需要坚实的文化基础和雄厚的精神资本,否则就只会产生“伪贵族”,就像上海那些“贫血”的绅士一样。北京恰恰有这样的条件。这也正是北京人自以为有资格看不起上海人的地方。北京人看上海,确有英国人看美国的味道,也有世家子看暴发户的味道(现在的上海人则以同样的态度和眼光看深圳)。毕竟,上海虽然不是“文化沙漠”,但要论历史悠久积淀深厚,总不敢望北京之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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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贵族精神可取,贵族派头则不可取,尤其是在今天。包括北京学人身上的某些士大夫气,也不完全可取。可取的是其人格精神,不可取的是其现实态度。一方面,这种士大夫气总是不免半农村文化和遗老遗少的味道。北京某学人刊物就有很重的这种味道。传统当然是宝贵的,田园诗也很美,但不要忘记它们和“封建社会”总是有着不解之缘。另一方面,正如下面将要讲到的,北京现在也少有田园诗般的情调,北京的学术界现在也相当浮躁。由某些特别浮躁的人来提倡士大夫气,便不免让人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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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北京相反,上海人最可贵的,不是绅士风度,而是理性精神。尽管上海人很看重他们的绅士风度,但这种风度多少有点来历不明。即便不是假冒伪劣,至少也是速成的,因此有点飘忽,远不如他们的理性精神来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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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性精神在上海也是无所不在的。就拿乘坐公共汽车来说。北京的做法是一哄而上,然后由售票员在车上大声嚷嚷:“哪位乘客给这位大爷让个座儿!同志们,一个人做点儿好事并不难,只要站起来就行 ”有没有用 全靠自觉上海的做法则是在起点站设“坐队”和“站队”,请退休工人当纠察队员,谁坐谁站,全凭先来后到,一视同仁,人人平等,个别需要重点照顾的残疾人老年人则安排到“坐队”的前面。显然,北京的做法靠道德,上海的做法靠科学。前者基于人情礼数,后者基于理性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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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性精神使上海人在管理公共事务时井然有序,并能尽可能地做到公平合理。比方说,只要有排队的事,上海人或者就会有上海人主动出来维持秩序,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给每个人发号,隔三差五还要点名核实,以保证每个先来而又认真排队的人享有本应享有的优先权,不管是买股票,还是办签证,都如此。这实在是比凭力气往前挤和靠关系走后门合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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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人的这种理性无疑是一种“实用理性”。它是基于实用价值并为实用服务的。这就使上海人能获得更多的实惠。但,如果把所有的事务和关系都泛实用化,则理性也就会变成算计。这也正是上海人颇遭物议之处。上海人给人的感觉,是什么事都讲实用、讲实惠、讲合算不合算,包括接人待物。比方说交朋友。北京人多半看感觉。如果感觉好,对脾气,那么,不管你是什么人,也能成为“哥们”。上海人则多半会要讲实惠,即要看交你这个朋友有没有用。如果有用,则交,甚至不惜鞍前马后。如果没用,则多半会客客气气把你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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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北京人也犯不着因此就特别看不起上海人。就算上海人自私、小气、市侩、算计、不仗义、不可交(其实并不尽然)吧,又碍你什么事上海人又没有一定要同你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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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北京人对上海人的这种态度,在我看来,似乎主要是基于一种陈腐的传统观念。依照这种概念,人与人是有差等的。这个差等,就是“士农工商”。北京是土农的城,上海是工商的市,这本身就有高下之别。士当中,地位最高的是官;商当中,地位最低的是贩。北京冠盖如云而上海小贩成堆,北京当然看不起上海。你想吧,哪有官员“待见”职员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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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也就大致能弄清北京人霸气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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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介乎朝野之间的所在,就是学术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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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学术界无疑是全中国最优秀的。北京有国家科学院和社会科学院,有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那里精英辈出,泰斗云集;有国家图书馆和博物馆,那里馆藏丰富,积累深厚;有国家出版社、国家电视台和最权威的学术刊物,能为学术成果的发表提供最好的园地;何况北京位居中央,居高临下,四通八达,消息灵通,发言权威,总能得风气之先,居全国之首。北京的学术界,不能不优秀。事实上,中国最权威的学术成果出在北京,中国最杰出的学术人才出在北京,“五四”以来一直被全国视为楷模的学术传统也出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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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北京的学术界并不是世外桃源。它同样未能免俗地有着官气和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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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先生说过:“文人之在京者近官,没海者近商,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获利,而自己也赖以糊口。”(《“京派”与“海派”》)所以,北京学术界历来就有“近官”甚至“进官”的传统,而于今尤甚。如果说,过去北京学术界尚有“高士”,那么,时下则颇多一官迷”。表现之一,便是特别热衷于操作各类学会协会。为学术交流故,成立学会,展开讨论,从来就是必要的。可惜,不少人的心思,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的做法,也“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沛公”者何?学会协会中会长理事之类“一官半职”是也。先师吴林伯教授曾总结概括各类学术讨论会的四项任务,曰“封官、办刊、会餐、爬山”,于是它便往往变成一种为少数人蟾宫折桂提供舞台,为多数人公费旅游提供机会的活动。所以,每到学会换届之时,你便总能听到一些喊喊喳喳的声音,看见一些上窜下跳的影子,而这些声音和影子,又多有京味。当然,说有此念头的只是北京学人,是冤枉的;说北京学人只有这种念头,也是冤枉的。他们的标的,可能并非区区理事,而是“学界的领袖地位或人民大会堂的红地毯”(凌宇(从“京派”与“海派”之争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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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分赞成学者科学家参政议政,甚至并不反对“学而优则仕”。官总要有人做。做官并不丢人,就像做工、种田、教书、做买卖并不丢人一样。但,“在商言商。在官言官”,在学就该言学,不能吃着碗里想着锅里,更不能做着学者却想着摆官谱过官瘾。然而北京学术界却真有这样的人,我就曾亲眼目睹。1997年,我在北京海淀区某民营书店里偶遇一场民间举办的作品讨论会。民间活动,又在民营书店举行,应该颇多“民气”吧?然而不,官气十足。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竟安排了主席、列席、与会、旁听四个区位。主席台上,依官方会议例,摆了写着姓名的牌子,几个文坛领袖、学界泰斗、社会名流仿佛登坛作法似的,严格按照左昭右穆的序列对号入座,一个秘书长之类的人物则煞有介事地宣读官腔十足的贺信贺词。说实在的,我当时真有哭笑不得的感觉。也许,会议组织者的本意是好的,是为了表示讨论会的郑重其事和对那几位头面人物的尊重,但实际效果却适得其反:吓!他们竟然下作到跑到民营书店过官瘾来了,这同在街头捡烟屁股过烟瘾有什么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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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还有更下作的。比如卖论求官、落井下石、拉帮结派、自吹自擂等等。总之是登龙有术,治学无心,因此投机取巧。见风使舵,东食西宿,朝秦暮楚。“前数日尚在追赶时髦,鼓吹西方当代文学思潮,数日后即摇身一变,大张批判旗帜,俨乎东方真理之斗士”(凌宇《从“京派”与“海派”之争说起》);或者东拼西凑抄抄剪剪炮制“巨著”,被人发现硬伤又厚着脸皮死不认账,还要倒打一耙。这就不是官气,而是痞气这些毛病,自然并非北京学术界的“专利”,但,似以北京为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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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学术界的这种毛病,说到底,就是浮躁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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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人都发现,现在的北京人,已经少了许多儒雅,多了几分粗俗;少了许多平和,多了几分浮躁。就拿和龙应台“吵架”的那个“着汗衫的年轻胖子”来说,人家不过是用带上海腔的普通话叫了一声“同志”,就大为光火,挑衅地问:“称呼谁呀?谁是同志呀!”犯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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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粗俗多见于市井,那么,浮躁便多见于学界。早就有人指出:浮躁,或者说,表面化、轻浮、躁动,是八九十年代京师文化的特征。浮躁之风改变了北京学术界风气。一些人急于成名,大部头的一专著一频频问世,但只要轻轻一拧,那水分就会像打开了自来水龙头一样哗哗往外流。一些人热衷于当“主编”,实际上不过是邀集些”枪手”,或招集些学生,“编辑”(实为拼凑)有“卖点”的“丛书”。另一些人则被各种飞扬浮躁的东西冲昏了头脑,“项目、资金、论著量、引用量等形式化指标满天飞,取代了对真正学术目标的追求,真正关心人类命运、宇宙本质和学术真理的头脑为浮躁的学风压倒”(郑刚《岭南文化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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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信守“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准则,只知道北京的学术舞台上隔三差五就有闹剧开场,隔三差五就有新星升起。新名词、新概念、新口号、新主张、新提法被频繁地制造出来,然后迅速推向全国,而外省那些做梦也想“跑步进京”的风派学人们,则趋之惟恐不及。但如果我们对这些年北京学术界张扬的种种新名词、新概念、新口号、新主张、新提法一一推敲一遍,便不难发现其中固然有思想解放观念更新,同时也不乏哗众取宠标新立异。一些新名词、新概念、新口号、新主张、新提法,其实不提也罢,并不妨碍学术研究的深入进行。甚至可以说,某些新名词、新概念、新口号、新主张、新提法,根本就没有多少新内容,只不过把赵丽蓉变成了“麻辣鸡丝”,或者像北京某学人那样把孟子(Mencius)译成了“门修斯”。相反,倒是一些老名词、老概念、老口号、老主张、老提法,很需要有人进行一番认真的清理,因为它们几乎从来没有真正弄清过。但没有人来做这种工作。因为做这种工作出不了风头出不了名,与“学界的领袖地位或人民大会堂的红地毯”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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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北京学术界由平和而浮躁,并非完全因为这座城市变化太多太大太快所致,而是这座城市原本就有的官气和痞气在作祟。就拿前面提到的由一追赶时髦,鼓吹西方当代文学思潮”一变而为“大张批判旗帜,俨乎东方真理之斗士”来说,就决非胆小怕事或见风使舵,而是认准了一条道儿:“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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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不难理解“新京派”为什么有点像“老海派” “海派文化与京派文化的反置”,确乎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而且也已经引起了学术界的注意,比如顾晓鸣在《上海文化》1995年第1期上发表的文章便是以此为题的。所谓“反置”,表现在学界,大约也就是北京学人变得浮躁,有些哗众取宠;上海学人则相对沉稳,显得治学严谨。不过,在我看来,那其实不过是一块硬币掉了个面而已。骨子里透出的,还是这两座城市固有的文化性格。正如杨东平所说,上海学人在研讨会上发言讲话极有分寸,就“不仅是为了政治保险,有时也是怕自己的观点被别人剽窃”《城市季风》)。这显然是上海人特有的那种谨慎,即商业社会中人不想在政治上惹是生非和不愿泄露商业机密的习惯所致。北京的学人则相反。他们当惯了中心当惯了老大,习惯了“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号令一出,天下披靡”。因此一旦“群雄割据,诸侯林立”,风光不再,众望不归,便不免失落。而一些新进人物又功利心切,急于“崭露头角”,巴不得“立竿见影”。失落感加功利心,就使得他们不甘寂寞,急于重建中心地位和正统地位。这就要制造热点,制造话题,制造明星人物,制造轰动效应,甚至不惜为此动用当年的“海派手法”。所谓“新京派像老海派”,原因便在于此。但,在京者近官意在名,没海者近商意在利,“新京派”并变不成“老海派”。更何况,老海派除“商业竞卖”之外,毕竟还有“名士才情”,是“名士才情一再加“商业竞卖”,新京派却是犯商业竞卖”再加“政治投机”,一点才情和趣味都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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