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大街（正阳桥至珠市口）旧名正阳门大街，清雍正《北京城图》中标名“大街”，乾隆祭天坛诗中称为“天街”。它是北京中轴线最重要的地段，也是古都最重要的标志性街道。2006年底启动危房改造与风貌修复工程，至2008年5月基本完成。前期的规划设计历时四年，前后九版方案，至2007年10月经过市政府批准全面实施。
前门大街地处北京市历史文化街区鲜鱼口地区西侧，其历史风貌应当保护修复，同时它又是中心城区的主要商业街道，其功能应当符合现代业态要求，因此必然遇到两者如何协调共存的问题。现将规划设计中解决这个问题所作的探索介绍于下。
从历史中认识规律
前门大街形成于明代正统初年。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建成北京宫殿、坛庙、衙署，正统元年至四年（1436-1439年）完成城门城墙，正阳门至南郊天地坛（天坛）、山川坛（先农坛）之间是一条“官街”。据高承埏《鸿一亭笔记》载，当时道路空阔，不少商贩“侵占官街”，“搭盖棚房，居之为肆”。崇祯七年，以防火为由准备拆除，御史金光宸上奏，认为拆违不利于保护商贩生计，因而得以保留，终于发展成为正式街市。如果从正统三年（1438年）算起，到今年（2008年）已有570年的历史，其间经历了五次重大更新。
第一次，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七月，京师大地震。据叶梦珠著《阅世编》引当时官方邸报记载，地震震倒了广安、德胜、宣武、崇文诸门城楼，城垣坍塌无数，宫殿、官廨、民宅十倒七八，皇帝也搬到景山避灾。地处宣武、崇文两门中间的前门大街，明代以来修建的棚屋商肆，自然也成了一片废墟。震后修复，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的《南巡图》和乾隆十五年（1750年）的《京城全图》中看出，这时前门大街两侧都是在棚屋基础上修建整齐的一层商铺。
第二次，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大火。据魏祝亭《天涯闻见录》载，这次大火焚毁官民房舍4107间，以一间15平方米计，大约6万多平方米，前门大街两侧平均20—30米以内尽成焦土，位于东侧后街（肉市）的著名戏园广和茶楼和大街中间的五牌楼全毁，可见界面全部无存。灾后恢复，沿街仍是一层铺面。现存最早的照片是1900年以前所摄，可以略见其景象。
第三次，1900年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从当时的照片可见，前门大街被破坏成了一片废墟，其后约十年间，陆续恢复，仍是简单的单层铺房。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中国属于战胜一方，其后欧美经济大萧条，在此背景下，中国民族工商业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北京在1912年至1928年间是民国的首都，集中了大量高端消费群体，前门两侧又有两个铁路总站，前门外商业更加繁华。再加从20世纪初兴起的“咸与维新”潮流，波及商业的不仅是时尚娱乐和洋广百货，而且店堂风貌也都以新奇仿洋招徕顾客，前门大街出现了改造店堂的风潮，多数已加至二层或三层。有在中式门脸上加洋装饰的，或在洋门脸上保留古装饰的，还有基本是洋店堂的，中西混杂，五花八门就是这一次更新的结果。至1928年首都南迁，消费主体衰落，前门大街的风貌就定格在这一阶段，延续到50年代没有太多改变。1957年，北京市规划局拍摄的大街两侧街景基本上是这一阶段的面貌。
第四次，20世纪60年代以后。1956年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以后，前门大街原有的店堂风貌失去了私有资本的支撑。其后二十余年，许多木构店堂或带病使用，或拆改重建，或整合改造；90年代以后更拆了不少老店铺，在原址兴建了商厦大楼，或改换成时尚门面，竖起了高大广告牌；2002年当街新建了一座垂柱黄瓦的新五牌楼。历史风貌丧失殆尽，环境品质低劣，经营业态不佳。以历史风貌论，这二三十年的更新毋宁说是衰败；以建筑质量论，大街两侧约40000平方米的建筑中，C类占46%，D类占21%，质检部门鉴定都应拆除更新；以市政设施论，地下管网和空中电线交错紊乱，标准很低，已经到了不堪重负，非彻底更新不可的地步。
第五次，也就是本次的大修建。这次的修建更新是一次集改造危险房屋，修复历史风貌，更新市政工程，提升环境品质，规范经营业态的综合性工程。工程完成后，更新了全部危房和市政，保存了全部历史肌理和有价值的历史建筑，提高了环境艺术品质，基本上满足了高端商业的要求，并且回迁了改造前的老字号，可以说是一次里程碑式的更新。
从上述五次更新中不难发现一条城市发展的规律，这就是：一座城市或街区的生成、发展，都是紧紧依附于当时的社会和经济状态。社会经济不断变化，城市和街区也不断更新。总的来说，发展是主流，因此更新也是主流。以今代古，拆旧建新是必然的趋势；但城市或街区毕竟是历代人延续生活的场所，历代人都或多或少留下一些人文的印记，从而构成了城市或街区的记忆。简而言之，不断以新代旧，同时留下人文的印记，这就是规律。认识了规律，就应当掌握它，运用它。更新改造是发展的趋势，不可能也不应当阻止；而保护历史风貌则是保存城市的记忆，也必须充分重视。但历史的印记不可能全部保存下来，记忆也就只能是片段的、不完整的，因此就要对历史遗存作出科学评估，尽可能把有价值的保存得多一些，久一些，使记忆深一些。
有目标有原则地解决矛盾
基于对前门大街更新历史的认识，这次改造更新确立的目标是：现代的商业文化与当代的古都风貌和谐共存。商业，应当有现代的功能业态；古都，应当有当代的审美理念。在这一目标下，确立了两条原则：
第一条是，现代功能与历史风貌相结合。自上世纪20年代以后，前门大街的风貌更新是紧紧依附于业态的更新，但又或多或少保存着历史的痕迹，留下了当时的审美印记。单纯强调现代功能，“弃旧图新”，其结果是完全割断历史，使前门大街失忆；反之，单纯恢复历史风貌，要求功能适应形式，“削足适履”，其结果又会返回老路，最终走向无序的衰败式的“更新”。正确的原则是区别矛盾主次，兼顾各方需求，保存历史印记，积极有序更新。
第二条是，保护历史遗存与恢复历史符号相结合的原则。要克服两个误区，一是拆平所有建筑，新创建一条仿古街（有三个版本就是这样）。这种作法要拆去一批结构坚固的新商厦，显然是“暴殄天物”，而且完全抹去了前一段的历史，显然不是正确的办法。二是恢复的历史风貌要与原状完全一致，也就是完全仿造原有的建筑。须知，作为艺术，无论建筑形式或是街道景观，脱离了当时创作的年代，是不可能再现的。少量仿造，还可以“鱼目混珠”，仿造一条八百多米的长街，就完全失去了艺术的神韵。因此，对待历史风貌就要区别真实的历史遗存和典型的记忆符号，前者要保存、修复，目的是保留下“历史的地标”（Historical Landmark）;而作为记忆的符号，典型的店面、标志性的牌楼牌坊，则应当取其最能唤醒记忆的部分加以再现，可以全部模仿（如五牌楼），也可以局部模仿，还可以综合集仿，甚至只保留一些基本要素。正确的原则是，分清不同层次，掌控时代脉络，保存真实史迹，再现记忆符号。
在上述两个原则的指导下处理具体的矛盾。规划设计就是处理矛盾，设法使矛盾各方取得双赢。但是世界上不存在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规划设计的主要工作就是分析矛盾的侧重面，主导面，照顾面，妥善安排各个方面，并从技术上给予支持。前门大街的主要矛盾有四对。
一是保与拆。对现有建筑分四类处理：第一类，具有文物价值的历史建筑。前门大街上只有文物部门认定的一处“登记在册”文物（月盛斋）和一处“有价值的历史建筑”（新华书店），经过仔细勘察，又认定了7处保存原状较完整，又有时代特征的店堂。对它们要按照文物保护的标准修缮，坚持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第二类，上世纪90年代以后的新式商厦（如亿隆大厦、奥尼尔皮货店、建设银行等），应予以保留，但需要改造立面，“贴附”历史符号。第三类，上世纪90年代以后新建的仿古建筑，（如全聚德烤鸭店、长春堂药店、力力餐厅、中国书店等），应保留原状，提高艺术品质；但新建的五牌楼不但品味很差，而且可能误导历史，必须拆除。第四类，既是危房，又没有历史或艺术价值的，应全部拆除更新。前三类合计，保存了原有建筑的52%。
街道方面，大街宽度完全保存原尺度。两侧胡同，原有路东10条胡同，路西4条胡同全部保留，同时按照总体规划，路东地块间又留出4个街口；而新辟规划路（云居胡同—阳平会馆南路）则拓宽至15米。
二是用与看。前门大街是一条现代商业街，要实用；但又是一条历史风貌街，还要好看。协调的方案是，有的以“看”为主，主要是那9处历史建筑，“用”服从“看”；有的以“用”为主，主要是新建的商厦，首先满足商业功能，但立面上仍要有一定的历史印记；有的则要求外观上能“看”到历史的印记，内部则要满足终端商业“用”的功能。这三者在整个街景中要控制好比例、节奏。
三是古与今。历史文化街区是在动态中形成，并在动态中发展的。现代人用现代审美观进行创造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当然前提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创造。不继承古的就不能创造新的，也不能取代古的。因此在这条一次性、有规划更新改造的大街中，就应当既有古（传统），也有今（现代），关键是层次要清晰，把保存的、再现的、创新的节奏掌握好。经过反复分析比较，设定保存的和再现的应占界面长度四分之三以上，创新的占四分之一以下，北段古，南段新，中段过渡，这个比例和节奏比较合适。
四是仿与创。前面说过，作为艺术的建筑形式、街道景观是不可能完全仿造出原样来的。因此，除了修复文物类的历史建筑以外，其他的“恢复”在一定意义上其实也是一种创造，即以模仿为手段的创造，或是在模仿中再创造。这就要区别不同对象进行不同层次的创造。例如五牌楼，就要求仿得很像，创造的空间不大；五洲大药房、庆林春茶庄、一条龙饭庄等有时代特征的，既要仿得像，但也有一定的创造空间；而一些老字号店面，如通三益糕点铺、瑞林祥百货店等，把最有特点的部分仿得像就可以了，创作的空间更大；至于大多数要求具有历史风貌的新建店堂，只要立面比例、色调、基本构图仿自有据，尽可以折衷组合，基本上是在创造。一条生机勃勃的商业大道，有了这些不同层次的，有模仿也有创造的，各种风格并存的店面，才有活力，有动感，才是当代的古都风貌。
成败得失接受时间检验
前门大街的修建是近年来北京旧城中影响最大的一项工程，也是古都风貌复兴的一项探索性工程，认识不足，技术失误在所难免。一时的褒贬都不足为据，最终要经过较长时间，较多公众的检验。下面提供本次工程的阶段结果，以供参照。
1、根据控规，街道总界面两侧共计1513.7米，实际建筑界面1427.2米。
2、规划范围内原有建筑约40000平方米，保留20760平方米，占52%；规划批准建筑面积42000平方米，保留原有建筑占49.4%。
3、建筑风貌类别：
1）保存修复历史建筑9处；
2）恢复老字号门面41处；
3）恢复老牌楼、牌坊4处；
4）保留修饰仿古新建筑4处；
5）新建仿历史风格建筑52处；
6）新建有历史符号建筑14处；
7）新建与历史风貌谐调建筑7处。
4、建筑风貌界面长度比值：（图略）
1）保留和再现历史风貌建筑（上项1、2、3、4、5合计）1093米，占76.6%；
2）新建有历史符号建筑164.2米，占11.5%；
3）新建与历史风貌谐调建筑170米，占11.9%。
5、恢复御路长834米；恢复正阳桥桥面铺装1735.2平方米。
6、恢复已消失了42年的有轨电车。
7、更新了全部市政设施。
8、店堂内部基本达到了终端商户的功能要求。
前门大街的工程，责任大、任务重、矛盾多，设计施工中不可避免地始终存在两大矛盾：一是历史风貌修复与现代商业功能谁占主导，二是传统审美与现代时尚孰轻孰重。经过不断磨合，终于出台了这个方案。或许，这种不尽如人意的折衷结果，是否就是城市风貌保护与更新中的一个必然的现象，一种必然的结果，这就有待于时间去检验了。
二〇〇八年六月
发表于 2008-7-14 20:24:00
楼主
发表于 2008-7-14 20:28:00
发表于 2008-7-14 21:45: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