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旧事》(13)
本帖最后由 南城外农夫 于 2013-2-13 19:54 编辑十三、西便门角楼传奇 也许在某种杂志报纸上,仍然可以看到一张旧北京城郊的风景照片,照片的主题是西便门的角楼和骆驼队。
这座角楼在西便门以西的尽头,到此处城圈向南折去。古时角楼有守备瞭望的功用,常年派兵驻守。到了民国初,此处仍然有更伕久留住,以防盗贼宵小越城而过。这个地方的最外可以远眺白云观,剩下的是一片黄土;城里是个死角,没有人家儿,甚是荒僻静寂。西便门儿的警卫、更伕谁都不愿意被派到角楼上边一住十年。
却说有个费老头,人们都称他老费。他自年轻时就在京畿营当差,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西便门儿。因为人老实,与世无争,什么吃亏的事,他来着;什么大家不喜欢的活,他去干。所以他自愿独自一个人到角楼上去长住,反正天高皇帝远,夜里在城墙上边来回巡两趟,剩下的不是睡觉就是喝酒打发时间。
传说有个冬月的深夜,老费在城上遇到一位白胡子老头。他心中一惊,但转念一想,猜想这老头大概不是鬼就是仙,否则谁会黑更半夜的跑到城墙上边来闲蹓啊?老费见怪不怪,反正遇上也遇上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又有什么法子呢?
再者,这位老先生衣着整齐,举止飘逸,白髯齐胸,就算是人也一定不是坏人吧。所以打了个照面儿,费老头就招呼说:这么大冷天儿的,快到屋里边来喝两盅,暖暖肚儿吧!白胡子老头也不推辞,跟着进到屋来。
角楼里边搭的是铺,破桌烂椅子,还生个火炉子,桌上点了一碗豆油灯,一切简陋破旧,晦暗无辉,不过屋子里边暖和多了。
白胡子老头自称姓白,就住在附近。儿女们都大啦,各有各的前程,各有各的生活,很难聚在一块儿,特别是长长黑夜难予排遣,偶尔闻到酒香,所以不速而来。
老费把酒在炉子上温了一下,抓了一把大花生,摆在桌上,两个人对饮起来。在此之前,费老头都是独眠独饮,今晚上居然有人相陪,把盏谈心,着实高兴,漫漫长夜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天亮之前白先生辞去,老费也不劝留,只是约请晚上再来。
此后白先生无冬历夏,每晚必到,饮酒倾谈,山南海北,远近古今都在话题之中。由于白先生博文多学,所谈诸事,老费听得津津有味,自觉获益匪浅,而他所述说的只是个人的生平,家长里短的。由于家境贫寒,钱粮有限,为了养家只有省吃俭用,老婆替人帮佣,儿子做小生意,勉强过活。虽然清苦,到也心安理得。因为他常年在角楼上值更,只好喝点酒解闷儿。白先生夜夜来喝酒,他从来不挂在心上,日子久了两个老人成了莫逆。老费心知白先生夜来晨去,非狐即仙,也从来不对别人提起,保守着秘密。
一晃儿三年过去了。有天晚上,白先生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罐酒和几包熟菜,举杯庆贺老费六十岁大寿,老费这才想起早已忘记的生日。经白老一提,心里又惊又喜,把杯中酒一仰而尽,说首:“穷苦贫贱人家,生活难捱,早把贱辰忘了,不过有件事我也要告诉您,很过意不去,再过两天可不能请您来这儿喝酒啦。”白先生问:“怎么啦”?老费说:“我要下来啦,后天有个姓侯的来接替我。”白先生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今天由我带酒来,就算饯个行吧。”老费说:“真是不巧,我辞工不要紧,我儿子做生意驮货的驴车昨天被人牵走了。”白先生说:“别着急,咱们相识三年多,天天来喝你的酒,让你多开销多破费了,所以我准备了一份薄礼送给你,报答你三年多来的诚心款待。”老费说:“这么点儿小事,您何必挂在心上。”白先生说:“您也不必推辞,你都六十岁的人了,下来之后还能干什么呢?过日子还挺要紧的,我只是尽了一份心意。记住,你回家第二个晚上,不要关大门,有人会送东西到你府上的。”
大概是白先生带来的酒太烈,老费喝的太猛,说到这会儿醉过去了,大天亮才醒过来,夜里的话还记得清楚。最后的两天白先生没再来,老费倒很想念,巴盼着跟白先生再会个面,只是人影不见。第三天上边派来了姓侯的年轻更伕,替他的位子,老费交了差,就背了铺盖卷走下城,离开了这个不足留恋又难舍的地方,同时也丢了差事。
老费回到家,看见妻子和儿子都是愁眉深锁,驴车丢了,找了两天还没有下落,担心日子更不好过。老费招招手叫他们走到跟前,把白先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妻儿,嘱咐她们晚上不要关大门,灯火全熄,也不许窥探。
妻儿听了之后半信半疑,到了晚上把大门敝开,爷儿三个都躲在屋里,通夜不能成眠,静静地听着。直到天亮前,好象有辆牲口车从大门进来,接着是关大门的声音。一家三口只在黑暗中猜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鸡叫天明时,才一齐来到院中察看,本来丢掉的驴车自己又拉回来了,车盘上边还多了一个大木箱。父子两人合力把木箱搬到屋里,打开一看,箱子里装了几十个银元宝。
老费一家得了这份钱财,不敢声张,不久又是修房又是买地,还给儿子娶了一房媳妇,顿时富裕起来。老费很想当面向白先生叩谢大恩,所以时常跑到西便门儿城上去蹓弯儿,但是未能如愿。
角楼上新来的小侯,眼见老费不打更啦,反而发了家,又时常跑上城来闲走,觉得有些蹊跷,经他百般追问,老费也实在憋不住嘴,就把那段仙缘奇遇说了出来。年轻更伕小侯听了后悔自己不会喝酒,错过了认识白先生的机会。
老费走了以后,小侯赶紧下城去打酒买菜,到了半夜把酒倒到锡壶里,搁到小炉上加温,然后坐在破桌边剥着花生米独酌,他突然觉得喝点酒解个闷儿也不赖。这时候有人敲门,并问道:“好香的酒,可以进来坐坐儿吗?”
小侯赶紧开门迎客,进来的正是白先生。两个人好象是相识的老友,落座后就边喝边聊,毫无生分,谈得非常投机。从此以后,白先生也是每晚必来讨扰。
小侯请人喝酒和老费不同,他是有心机有企图的,大约一个月之后,他就向白先生开了口:“白大爷,您是不是帮过费老头的忙,现在他发了财,听说都是您赈济的?”
白先生说:“这事不假,老费家里的日子过的苦了点儿,何况我也不能白喝人家的酒哇。”
小侯一听白大爷都承认了,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白先生嗑了几个响头,求道:“这话是您说的,我在这儿侍候您喝酒,少说也有个把月了。再者,小的家里有老母在堂,全凭微薄饷钱养家,有这顿没那顿的过日子,万望垂怜,求神仙赏赐。”白先生问道:“费老头还跟你说了什么?”小侯说:“他说是您送给他一车银子。”白先生说:“你说的不错,好吧,我也送你一车银子,另外加送一条,明天夜里一定送到你家。”
小侯听了连声喊谢,直磕响头。等他抬头看时,白胡子老先生早已仙踪杳然了。
第二天他请假回家等候,整夜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天刚亮他就跑到大门口察看,什么东西也没有,但低头一看,正好有个屎壳螂拉一辆高粱杆儿扎的玩具车,慢慢的走进门来。他蹲下身子仔细一瞧,小车子上边果然有两块碎银子,另外还有一根枣木棍儿。小侯把这两样东西拿在手里,真是又气又恨,又惭愧。
小侯把银子揣在袋子里,然后把玩那条枣木棍儿。他想了一阵儿之后,恍然大悟,于是狠狠地把枣木棍甩到了远处。他骂了一句脏话,又自言自语地说:简直欺人太甚,喝了我一个月的酒,就只给这么俩钱儿,还咒我打一辈子的更。
因为北方更伕打更是敲梆子,枣木棍坚实又有韧性,通常梆子敲烂了好几个,枣木棍子还是好好的。如今白仙人送小侯一根枣木棍,分明是责怪他不是真心待人,贪财好货不得长进,只好去打一辈子的更。
选自常锡桢《北京土话》
《完》 很有意思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