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五)
<font face="Verdana">(五)<br/> 过银锭桥往东,犹如进入桃花源一般豁然开朗,凌乱的民房、喧嚣的尘市似乎突然消失了,这便是什刹海前海。前海是俗称,古曰莲花泡子,怡园老人《故都变迁记略》说这里“昔日荷花最盛,为消夏第一胜地。”几乎所有谈到什刹海的书籍没有一个不说起这里的荷花,足见其盛名。“都人士游踪,多集于什刹海,以其去市最近,故裾屐争趋”(陈宗藩《燕都丛考》)。这里“荷花最盛,每至六月,士女如云,然皆在前海北岸,他处虽有荷花,无人玩赏也……凡花开时,北岸一带风景最佳。绿柳垂丝,红衣腻粉,花光人面,掩映迷离,直不知人为人花之为花矣。”(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文人骚客游览什刹海留下了许多诗章,多不胜举。仅以袁宏道《饮北安门水轩》为例:“秋容瑟瑟上茭芦,湖上青山镜里姝。碧瓦黄墙宫树里,涌金门外看西湖。”<br/> 什刹海一带在元代是大运河漕运的终点,古籍描述说“扬波之橹,多于东溟之鱼,驰风之樯,繁于南山之笋”。元末红巾造反中断了漕运,明代则倚重陆路运输。直至漕运最终废除,三海荒废,遂成纯粹的玩乐之地。明清的京师,景山北海是禁苑,中山公园是社稷坛,文化宫是祖庙,故宫是大内,诺大城圈子里可供平民游玩的,只有南城陶然亭、北城什刹海等为数不多的场所,其他地方或背静或路远或只集中在春节才热闹。而陶然亭地处城南一隅,偏僻且荒凉,因此文人骚客布衣百姓都对什刹海情有独钟。什刹海地区的游览范围开始在积水潭一带,清末民初随着前海西的荷花市场(当时叫什刹海临时市场)开设而移到前海,而别处却“无人玩赏”了。民国初年,政府将前海西岸正式僻为市场,其范围从什刹海南岸冰窖开始,经过大堤直到北岸,时间从端午节到七月十五,所以这里更加热闹。<br/> 解放后的前海经过整治,呈现了另一种风光,就是古朴,这和那个时代相似。前海面积比后海小,但湖面却显得宽阔许多,这大约和它近似圆形的形状有关。在湖的中心有一座圆形小岛,附近居民叫它大岛,岛上原来只有柳树。前海河水平均深度差不多比一个人的身高稍微深些,岸边的水可以到脖子,而大岛周围的水深至少有一个半人的高度,往返有数十米,所以,对于初学游泳的人来说充满神秘,从岸边游到岛上是每个孩子的愿望。我小时和大多数北京会游泳的孩子一样,并没有今天孩子们的救生圈、气床和教练,稀里糊涂就会了,后来不但能游到大岛,还年能从北岸到对面游几个来回。<br/> 前些年大岛进行了整治,修建了仿古建筑和带须弥座的岸,节日时还要打出激光束,搞得光怪陆离,不伦不类,再加上夜晚乌漾乌漾的游人、扑面而来的汗气和酒吧门前震破耳膜的喇叭,简直是乌烟瘴气甚嚣尘上。与之相对应的,是北岸不知哪家建造的一片非驴非马的仿古建筑,既失却了古朴幽静的气氛,也没有真正得到象南城大观园那样的仿古建筑之三昧。不过据说建这个工程的人是大有些来头的,所以肉食者们竟可以办出如此没有脑子的事。<br/> 说到最近些年什刹海地区的整治,虽然没少糟钱花力气,但折腾来折腾去,始终给人一种摸石头过河造成的慌乱和浮躁,却始终不得要领,实在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先前是将河水抽干垫上黄土种植荷花,后来又拆除了挺质朴的河边栏装点假山花木,并撤除了水里的一部分荷花,开阔水面增设游船。就说游船吧,我在这里划过,没意思到家了,没有气氛和环境,也没有足够的水面,因为毕竟不是公园。凡事要一分为二,如果说近年来什刹海改造一系列项目中还有较好的,那就只有胡同游了,虽然这个项目已有些走样,但还真要感谢许勇先生的创意。<br/> 从银锭桥往东水畔称前海北沿,其靠近银锭桥的一带原来只有银锭桥胡同房子的后山墙而没有院门,近年因开酒吧的缘故,好几家的后山墙掏门成了铺面。前海北沿原来有家木柴加工厂,附近居民叫它劈(音匹)柴厂,说工厂实在是言过其实,因为那里面只有两台电锯和若干把柴刀。在每天不间断的刺耳电锯声中,粗大的原木被锯成菜墩子大小,这些菜墩子由工人——多是五十开外的男女——用柴刀劈成长四五寸直径一寸的劈柴棍儿,在煤厂论斤卖,家里笼火时还要再劈些更细的引火。那些老头儿老太太们戴着围裙和手套,就坐在河边劈木柴,劈好的堆积在河边的露天仓库里,那里堆的劈柴足有几丈高。小时候放了学路过这里,常伫足看劈柴的人,总觉得那工作有趣,因为工人们那不急不忙悠然自得的神气和一气呵成的流畅动作透着一种安逸宁静的美。<br/> 劈柴厂往西有许多院落,多是普通小院,建筑不高大。这些院落开在南官房胡同的门不太讲究,而对面临什刹海的后门却精雕细镂,或在临湖院墙上开窗洞,透过透窗借景,把桑田、苇塘、莲池当成自家的花园。这一带河边多是杨树,高矮层叠的房屋和高大的杨树搭配起来非常协调。有传说北沿有吴三桂宅,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这里曾由街道开办托儿所。从“吴宅”向西不远有座不起眼的随墙小门,郁达夫二十年代自日本留学回国、在北大任教时曾在这里居住。祖籍浙江的郁达夫对这里的水乡风光欣赏有加,在《故都的秋》中说:“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象喇叭似的牵牛花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什刹海畔最美最有诗意的秋天,经达夫赋之笔端,便在瞬间凝固成了如淡墨描绘的山水画了。前海北沿最西头便是一度驰名京师的会贤堂,从会贤堂向南,沿着大堤可达北海后门。<br/> 前海北沿这排院落北边紧邻着南官房胡同,我从出生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南官房的来历颇有意思,有的说当年西太后刁买民心,以买官粉的钱盖了一片民居,故名官房。据说这些人住进官房后十分激动,不仅感谢皇恩浩荡,更对老佛爷敬重有加,其心情类似现今三代蜗居斗室的,一旦搬进政策性住房就禁不住由衷地感谢什么什么,而丝毫不会想到居者有其屋的权利。也有的说是因为这里是明朝关防得名。<br/> 南官房颇住过几位大人物——当年的大人物并非大款和新贵,所谓贵者,未必富,贵族的气质可不是拿银子立马就能买来的。身份最显赫的要算康熙第十子敦郡王胤礻我(左礻右我,电脑没这个字),其府原址在胡同西,大门对着慎思胡同(这条胡同早已并入南官房)。后来府被拆除,现存的不是谁人建造,是国务院宿舍,我两个小学同学住在里面,因此印象颇深。几进的四合院、带廊厦的高大房间、红色柱子和窗棱以及双层窗户及墁地的花砖。胤礻我参与了阻止雍正继承大统的秘密活动,因此在雍正即位后被废,直到乾隆朝才恢复名誉。小时候听说南官房住着个皇姑(其实是住前井胡同的溥仪的妹妹),偶尔听到一句“看皇姑”,大人孩子便抢着张望,我却不记得皇姑长啥模样,只记得走路慢悠悠的。溥仪羁押苏联时曾私立的皇位传人毓嵒也住南官房,此公是个典型的小老头儿,街坊们指着他儿子称“大头他爸爸”,有时也叫他皇亲。文革期间曾被勒令扫街,改革开放后皇族的人抖起来了,这老爷子常为人题词写字并上媒体讲些陈年旧事,但生活却一直窘迫。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有一邻居老太太说,毓嵒与她家是亲戚,见了她要规规矩矩地请安问声“二婶儿好”。不知道他们的辈儿是怎么论的,可惜和这老太太聊得太少了——她的爷爷公是清四川总督、正一品魁俊,到他们这辈儿早衰败了,但家里那几件硬木家具和小件瓷器还是挺抢眼的。我同院另一不知道名字的“名人”是位大夫,他女儿就是房东。大夫曾供职太医院,民国后在地安门的药铺坐堂,医术不错。据老人说,这大夫给人看病很像京剧《沙家浜》里假扮大夫说的:“病家不用开口,便知病情根源;说得对吃我的药,说得不对分文不取。”我姥姥说,解放初门洞里和倒座的后窗上还挂着不少杏林高手、妙手回春之类的匾。现在这院成了胡同游介绍的重点,操着各地口音的祥子们信口开河,所以这院住的是四品武官——因为台阶是四层。不过,最近这院的台阶又重修了,不知道要弄成几层,可能院主人的官阶也要随之调整了。<br/> 我小学时每天经过的北官房、大小金丝套、前井和后井胡同、大翔凤小翔凤等胡同,同样古老,同样有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有好多故事。南官房北边有槐宝庵,本名净海寺,古籍载里面有古树一株,“其干南倾,而枝向北,树心已空叶犹茂盛,其势蜿蜿若龙幡”,此树据说已经成精,常常作祟,于是有人出资打造巨型铁链锁在树干上,以防妖孽与人为敌。槐宝庵现在的住户有商业头脑,胡同游开发之后将房子辟为旅游点。</font> <p>1:后门捯--我觉着写成 后门倒 可能更好点儿。因 捯 这个字本意是指两手、两脚交替(干啥),引申为 追究。</p><p> </p>
<p>2:范增---大约是 范曾 之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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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刁买民心--- 本没有这个成语,参照 邀功射利 邀功请赏 这俩词汇,我觉着 可能是 邀买民心 的讹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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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孙先生这个系列,越写越顺畅,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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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p> 南官房的原名是“南官坊口”,六十年代被重新命名为现名。官坊,是官办作坊的简称。翻成现代语言就是“国营工厂”。官坊口,有国营工厂大门之意,犹如首钢的“厂东门”一样。官坊是指金丝套(金丝绦)胡同,据说这里原有一家官办作坊。官坊南北两侧各有一个大门,因此有南北两条“官坊口”胡同。<div>此解为我一家之言,有揣测的意思在里面,仅供参考。</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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