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父女
<p>胡氏父女</p>
<p> 北京的胡同,三天不去,就许没喽。德胜门外头,不知那地方还有没有;蒙着说。一进安德路西口,路南五个小胡同,小市头条到五条。南口儿东西向大胡同,叫小市口。道南四个胡同,小市南头条到四条。四条的道儿西顶头,座北朝南一小院。街门口,正南大下坡,坡底护城河。西南上,箭楼,桥,桥上的车马行人,都在眼前。</p>
<p> 小院门在东南角,影壁连着东墙。北房三间,房东自用。西房两间,出租。房客胡瑞藻,夫妇,俩女儿,一家四口。丈夫是江西人;妻子老北京。大约1956年结婚,1958年大女儿出生;起名超英。胡瑞藻旧军队的,说当过宪兵连长。军警宪政特,沾那个都够呛。所以他在新风街铁工厂;胡的妻子,原在西三元小吃店上班。结婚后同事议论,说她找的老公有问题,历史不清白。赌气辞职,当全职太太。丈夫四级工,月薪五十四块多,足够。其实,过日子,钱多多花;钱少算计着花。没什麽够不够的。当年算中等收入。二级工,三十九块八,四五口人,不也过吗。</p>
<p> 胡瑞藻,有职务,没罪恶。经过审查,没受处分。直接在铁工厂就业了。他在铸工车间的铜铝活组。在铸工里是干净轻松的活计。活不多,人员也少。他专管溶化,化铜化铝。不每天开炉,凑够沙型,集中化一次铜或铝。不开炉,就干点杂活。累不着,就发福早,四十出头就腆个大肚子。中等个儿,肥胖,显矮;南方人怕冷,穿得多。棉袄棉背心,套棉猴,一到冬天,跟个球似的。花白头发,赤红脸,两只外努的大眼睛,一口雪白的假牙,看上去老像在笑。抽旱烟,铜嘴铜杆的小烟袋,拴个烟口袋,没事儿就叼着。一天一天的没话,外头跑一辈子,江西口音一点没改。赶上对劲的,也说几句。小时候念私塾,《千家诗》熟。聊几句,就背开诗了。人有点“轴”,认死理。你说的他不认可,两只金鱼眼死盯你,不说话。也绝不听你的。懒,也出名。</p>
<p> 有时活件少,用坩埚化铝。大汽油桶改的炉子,吹风烧焦炭,焦炭和坩埚口一平。要先生火,跟点煤球炉子一样,引火柴点着,加木柴,加焦炭,火旺起来,座坩埚、添焦炭。他把木柴先放进去,从上头点火。别人说,他不吭声,就按自己的法子干。时间长点下边也能烧着,宁可费时,不改章程。单身时,住北关宿舍(德外大街路东,华岩寺庙里),一屋俩人。冬天,礼拜日。偎窝子(赖床),在被窝里抽烟。压脚的棉袄掉地上,懒得捡;磕烟灰,火星子溅到棉袄上,眼瞧着冒烟,缩被子里不动。等同屋的曹清泉解手回来,他叫人家给他捡棉袄。曹,山东人,化铁的。直性子。不管他。“你懒到什麽份了?棉袄着了,你看着!着了火你才起呀!”他不吭不动,看着。直等到老曹一脚踩灭火星,抖搂棉袄扔他身上。他没说话,翻身朝里,又睡着了。</p>
<p> 1969年10月,战备疏散。他到了河北邢台。转过年他被分到威县农村插队。成了农民,靠工分活着了。当地分值低;最低时,一天挣九分钱。本地人有自留地,能补充点。外来的,死啃工分。一年下来分的口粮,达不到国家规定的指标,不足部分国家供应返销粮。自己掏钱买。劳动一年要花二十多块钱买口粮。外头有人接济点的,还好些个。老胡没人接济,媳妇家庭妇女,大闺女十一二,上学;二闺女,五六岁。蹦子儿的进项没有!头一年冬天,老胡回了趟北京,住到春天返河北。娘仨捡破烂活着。第二年,胡太太叫熟人捎话儿:您别叫他回来啦!路费我给他凑不上,(单程不到十块钱,可,一钱憋死英雄汉。)1971年,河北枣强马屯,请了在临西插队的北京人,办起暖气片厂。有个叫肖张的村子,找人办厂,老胡被请去。可没干几个月就垮了。他流落到邢台市,辗转的回了江西老家,想在家乡搞暖气片。1980年以后,北京原来暖气片厂的领导,打算在北京恢复暖气片的生产。流落在外的人,谁不想回来?一时间德外大街华岩寺(原铁工厂领导仍居于此),客人不断了。问询、请托都有。也都会备些薄礼。老胡闻信,不远千里,江西北上。消息略晚,路途太远;赶到京城,时机已过。老领导好言相慰:暂等一时,相机解决。此时大闺女已然上班,生活基本有保障了。他心有不甘,且闲居在家,时有寂寞。坐车到昌平马池口暖气片厂,找原来的同事耿德林。回来时耿德林送了不少东西给他。但他的事,毫无消息。人轴话少,不会跑路子。干等天上掉馅饼。又闷的慌了。和家里说,去找耿德林。可这一次就再也没回来。至今,不知所终。熟人推测,他去了另一世界。</p>
<p> 大女儿胡超英。在那样的情形下长大成人。性格自不同于同龄姐妹。她说家里没男孩子,我要比男孩子强。好强、要面子,硬撑。北京流行过许多事儿,有一阵子,兴做家具、打沙发,一阵子兴盖小房、引上水、挖下水。结束了房檐下做饭,全院一个水龙头,一个下水口(污水池)的历史。这些都是男人干的。胡家没有男的。超英玩儿开了锛凿斧锯,打柜子做饭桌,还都是那么回事。拿起瓦刀大铲,搬砖和泥,一个人全活,独角戏。西房接出来一块。妈妈很欣慰:该儿子干的,闺女干了。还挺好!</p>
<p> 她心重,家里的事,瞒着同学、朋友、街坊。不叫人看不起。供妹妹上大学,自己坚持自学,看书念夜大。她在五路公共汽车售票,在红旗夜大上课。寻找父亲,找父亲的旧友,为父亲的历史奔走。她对父亲的身世生平一无所知,更不知当年的部队番号,接待人员无从入手。她找的人都是父亲就业后的熟人,也谈不出具体情况。跑了不少机关单位。说不清情况,白跑。她自然耿耿于怀,可只能耿耿。</p>
<p> 父辈熟人偶来探望。有别人在,她会使眼色,暗打手势。告诉你:别提她爸的事。连失踪都不说,说出差了。</p>
<p> 她二十五六岁的时候,一位父辈想给她介绍个男朋友。问她交没交朋友,如果没有,给她介绍,能不能接受。那时她大学文科毕业了。还在公交上班。她张嘴反问:他是研究生麽?意在言外,不是研究生,免谈。市井平民够不上研究生,吓得来人不敢再提。</p>
<p> 又过了十几年,那位想给超英介绍男朋友的老人,路过小市口。顺路探望母女。街门虚掩,西屋锁门,北屋没人。出来顺胡同北去,碰见一位老太太,就打听:劳驾,跟您打听点事儿,您知道胡家吗?搬了没有?“没搬。还在这儿住。家没人哪?上二闺女那儿去了。”“超英结婚了吗?”“没有。一二年不上班了。”又压低了声音说:“那丫头疯了!”“不哭不闹,说话颠三倒四的,还怎麽上班?”“不许人说。她要听见说她精神病,就骂街。”“娘俩也没地方去,出门也就是二姑娘家。二姑娘不错,姑爷也好,俩人在什麽研究所上班。挺孝顺的。”“老太太命苦。好容易熬出来了,闺女又病了。老太太也受刺激,说话常着三不着两的。老街坊了。说的对不对,都能担待。只要别提她不让提的。也好直呢。不招人烦,不能多说,一多,她就离谱儿了“。说多了,容易离谱。怹不摸底。超英不说。别人怎知道。不是离谱,是她赶上的事,都没谱儿!</p>
观鸟日志:玄中寺观褐马鸡
被感动 <p>读着亲切,就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街坊(德外东小井胡同)有不少人在新都铁工厂工作。其中一个姓王,叫王(书)什么(只知道他弟弟叫王(书)武)。听说是那厂子里的技术工人(七、八级工)。为人极老实。记得我20来岁时,有一次,坐公共汽车晚班车,上车发现他坐在靠窗边,我故意逗他,就上去靠住他,他就往里躲,我继续靠,他索性站起来就走,看也不看谁在挤他。我一把拉住他,他一见是我就笑着说:“这坏小子。”露出门牙更加突出……</p><p>还有一个也姓王,叫王建培。不知潘先生认识否?其它的人叫不上名字了。总之那会儿家家生活的都很困难。真可谓:</p>
<p>往事不堪回首,</p>
<p>今日难言前朝。</p> <p>挺替这个大学文科毕业生惋惜。</p> 您笔下的人物似乎四九年后日子过得都不大强。 <p>文章憎命达</p>
<p>下句不说了</p> 命吧,我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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