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二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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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center"> </p>
<p align="center">(一) </p>
<p> 1987年,落花飞絮的春末夏初,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五康书画展”,康氏一门两代五人同时向世人展示他们的才华和成就。这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文运勃兴中的一桩盛事。几十家报刊争相报道: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纪录片,放映海内外。五康名声大噪,一时轰动京城。领军人物是康殷(大康),紧随其后的是康雍(二康),依次是康宁(四康),康庄(六康),康默如(少康)。之后,推出了《五康书画》集;逐一介绍了五康。介绍康雍说: </p>
<p align="left">康雍,二康,一九三一年生,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为人冲淡质朴,孝悌谦和,屈己待人,不慕荣利,与世无争。年青时学中西画,五十年代中改习书法。初学诸河南,兼学瘦金书,可以乱真。后弃去瘦金书而学汉隶、唐楷,临张迁、华山,石门、九成宫、大虞公等。在很多年里都夙夜临池,茹苦不懈,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多有心得,尤得曹全三昧,纯茂秀美,临全碑之文,整齐雅洁。又善以曹全笔法作小字,累数千字,一笔不苟,一时无两。因而在60年代已有“活曹全”之誉。习欧书深得李琪本醴泉铭之力,厚重醇润,浑穆含蓄,一如其人。小楷有《黄庭》味,冲淡古朴,无烟火气,惜近年已不多作。 </p>
<p align="left">“文革”后期,书坛冷落之际,荣宝斋出版过他的隶书字帖。近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印行他临写的《九成宫醴泉铭》作为中学生字帖,发行十三万册,盛行于世,对后学有很大影响。他所临的曹全碑,收入《汉隶七种选临》,由河北美术出版社出版。他的作品参加全国第一、二、三届书法展,以及各种大型展,并多次发表于海内外报刊。他奖掖后学,循循善诱,不遗余力;有不少成材的年青后进,都出自他的门下。现在已近花甲之年,还在不断地刻苦探索。五康书法中以他的临池功力为最纯最勤,远过诸康。有子默如,克传父业,不坠令名。(见1990年8月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出版的《五康书画》) </p>
<p> 这段文字说了他的刻苦精神,他的艺术成就,他的人品气质,特别提到他的书法功力“远过诸康”,这一点似乎没能得到书界应有的反应和关注。 </p>
<p> 我和康殷是“棚”友,“文革”中有“同棚”之谊。后成至友。经由大康得识二康,由1968年至他去世,过从了几十年;二哥待我甚厚,每每忆起,心存感激,没世难忘。他的人品、他的生活态度和方式,令人钦佩和景仰,异于常人处,在在皆是。我当面称他“奇人”,他笑道:奇人就是怪物。 </p>
<p> 他奇在一生恬淡自处,不事张扬。安于平淡,乐于平淡,终于平淡。解放之初,他有幸步入仕途,是某省级政府的机关干部;当年直至而今,都是叫人羡慕的难得差事。可他交椅没坐热,便挂冠离去。南下广州,照料兄嫂;做了长兄学术研究和艺术创作的私人助手;并且在那里娶妻生子。他依了自己的信念,充实生活,享受生活。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举动,生命的光和热可发挥到极致,得到了生命的大欢乐。1958年,康殷辞去公职北来,私人助手自然相随;回到北京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不料妻子薄命长辞,孑然一身,奉双亲,育幼子,赋闲索居,圆满变得不圆满。 </p>
<p> 那时住在北京南城姚家井一巷,在陶然亭公园西侧,只隔一墙,院门和园门相邻,是解放初建的居民区,平房杂院,一院一排,一排十间,一间一户。康宅也只一间,十几平米,挤着三代五口:伯父伯母、康雍父子、六弟康庄;靠后墙横双人床,拼加木板成通间大铺,全家卧榻;上吊挂木板罩白布帘,储物间;床下是米粮仓;撩起垂着的床单,拉出粮袋,舀米舀面,有客在座要起立避让,才能开仓。方型小几,铺长方木板,饭时餐桌饭后画案,两代三人轮换使用。这块板上康雍“在很多年里夙夜临池”,灯下课子。每入寒冬,取暖的火炉、怕冻的水缸,都得挤进屋来。康殷在农村冬日回京也常住这里,就“座上客常满”。伯母脱鞋坐进床里,方容得主客相向促膝;二哥无暇落座,要忙活酒饭;倾力尽东道之谊。他不饮酒、不吸烟、不喝茶;大哥则酒要烈、烟要呛、茶要浓。每有客,小屋中烟雾弥漫,百味杂陈。二哥从不与客同席。伯父没退休,在单位上班;伯母瘦弱,还是缠足。二哥全职家政,经管料理着狭小空间中五口之家的生活。 </p>
<p> 平房杂院的嘈杂零乱,仅可容身的狭窄逼仄,琐碎忙碌的家务拖累,二哥临池课子不误;“文革”当中出版自己的字帖;十五岁的儿子随廖承志接待日本书法代表团;都风光一时,当你知道了风光的背后,能不叹为奇人奇事吗? </p>
<p> 伯母在1999年6月,康殷逝世后三日,老人家随爱子西去。从1958年起,四十多年间,康雍在二老膝下尽孝承欢。80年代中期,伯父中风,卧床经年,进汤药、奉饮食、扶起卧,终日围绕床侧。伯父西归后,伯母年事日高,饮食起居须人照料;二哥尽心竭力须臾不离十数年。语云:“久病床前无孝子。”而他是“孝子久不离床前”。兄妹六人,他在父母跟前出力最多,不攀不靠,无怨无尤。他说:别人自立过日子,我带孩子吃爹妈。多尽点力还不应该? </p>
<p> 从康雍从政挂冠,到后来孝敬父母、友于兄弟,我想到孔夫子的话:“书云:孝乎唯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社会自我调节的本初功能,这里得到很好的体现。 </p>
<p align="center">(二) </p>
<p> 说他屈己待人,那是别人强加给他的一种揣测;待人诚挚热心,事事顾到别人。在他是习惯,是常态,是自然,绝无“屈”一说。 </p>
<p> 伯母大人去世以后,家里剩他一个人;家务就简单了。小两居,卧室书房,紧凑舒适。时间充裕,空间扩展。楼前是永定门东的南护城河。一天两次沿河岸往东散步,晚饭后,兴之所至也许走到方庄儿子家,看看孙子。一个冬天的晚饭后,兴致来了,在天坛南门买了包热栗子,一下台阶崴了脚,疼得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揣着栗子,一瘸一拐,顺原路回了家。我说走了多一半了,还回来?他说:我去惊动默如一家子,送我回来不说,还得老惦记,添好多麻烦。不如不叫他知道。康雍对儿子都这样,不麻烦人。没有“屈”。后来病重,我去得较勤,有时他躺在长沙发上和我说话。我劝他搬到默如那里,或叫默如来陪他。他不干,坚持一个人生活。“四十到五十(岁),正是出成果的时候。我不能当拖累。”病情日重,削瘦得变形。侧面看还是原来的轮廓,正面都认不出了。他说:写字是我的精神支柱;做饭是我的娱乐消遣。都不能干时,活也没意思。又过几天,他时有不支之感;跟我说“我不能等着死,护城河这么近,爬也爬到了”。我说那可不行!老天爷叫咱到那天咱就到那天。他说是,我不能叫人说儿子的闲话。再说我的事没完呢,答应人家出版社的字帖没写完,怎么也得写完。没什么留给儿子,怎么也得留几张字吧。事都办完死也踏实。他像平常一样,从容安详,像是谈论朋友的后事。我建议请个保姆,他说:“我是童养媳,不是大家闺秀。干活不如我,我生气起急,找个人费饭劳神。犯得着吗?”此议缓行了。 </p>
<p> 在“文革”前,他虽然没工作,可有人上门求字,有收入。“文革”一起谁还买字?断了财路。幸有伟大的“五七指示”使他得免断炊。组织家庭妇女参加劳动,他被组织到陶然亭游泳池的更衣室,担任存取衣物之职。每日穿行陶然亭,进西门出东门;月入三十几元;露天泳池秋凉则停;他就成了小工,给维修的瓦工搬砖和泥。有一年一个日本大人物来访问,打听书法家康雍,想见见。一脸灰尘两手泥,如何见得?虽然没有见上国际友人,可领导上开了个内部阅览室,叫康雍去了;不再去当小工,不再去更衣室了。四人帮倒台后,他开始好转,我从外地回京探亲,到姚家井看他;他送我到自新路公交站,说了一路“现在好多了(经济上),您要有事来信,别客气。以前不敢说这话,没那力呀。”刚刚缓过来,首先想到的是帮助朋友。还嘱咐:“不许说的时候,咱不敢说;许说了,也不说。不压着就张牙舞爪?显着不值钱,浅。”我市井草民,又在外地卖苦力。不被嫌弃,我已感激涕零。世人避之唯恐不及,还想赶着张罗?这是比金子贵重得多的情谊!是古道热肠的侠义心胸! </p>
<p> 当年(1968年)我们相识时,他已是著名的书法家,有“活曹全”的美誉了。见面没几天,我不知深浅的拿着一张玉版宣,请他给我临《曹全碑》。他用朱笔划格,一笔不苟,写了四百多字。长长的的一卷。这已四十年了。在他知道自己患的是胰头癌之后,对我说这是没法治的,一位卫生部长就是胰头癌死的。他是判了死刑等待执行了。他没有为此恐慌,而是平静的说:“以前一年有个安排,现在得俩月一个计划,免得措手不及。俩月没死再排俩月。”他几十年每天都有日课,每月都有安排,每年都有目标。从无荒废。我不知他的时间安排,原来是上午九、十点去看他,为是错过饭时,不误午睡。他有意见,误了日课,不便直说。就说您晚上来,咱们能多聊会儿。我改晚饭后,坐到九、十点告辞。他提出死前给我写张字,“您想好写什么,告诉我。”我想了一副六言对联。他又是划朱格,又是安排布局;写了好几张,才满意。他不满意不给人。他最后几年,是要在书法上创出新意。一直写“魏楷”,他出了几本魏楷字帖;我的对联也是魏楷。 </p>
<p> 他生活态度认真,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原则。业余他曾断断续续教书法课,借书法由头讲为人处事的道理;有心的听讲者记录了一些话,写进自己著作;是对康雍的钦佩、赞许和支持。书法家孟繁禧在他的书中引述道:“著名书法家康雍先生曾经讲过,‘越是自己的挚友越是自己所敬佩的人,就越需要我们能够清醒地看到他的缺点,并时时劝戒他。而且尽力洁身自好不受其坏影响;而越是与自己有分歧、有矛盾的人,则越要能够发现他们的优点,并努力学到手。切不可因是自己的朋友,便一好百好,更不能因有成见有分歧,便不屑一顾。总之人要能够正确认识自己,认识他人,认识世界。”这是他的生活态度和原则。 </p>
<p align="center">(三) </p>
<p> 二哥几十年都是留平头,近视眼镜几十年也是一个款式;不用说年轻时,就是晚年也那么白净,一脸清爽。多少年里穿伯母缝制的中式上衣,挎在肩上、夹在腋下是手工缝的大书包。衣服非常可体,书包又是最佳搭配;走路不紧不慢,一派绅士风度。遇到熟人,点头欠身,执手寒暄。瞬间告别,礼数绝不稍缺。他老是疾徐有度,从容不迫;话题分歧,争执难下,不急不恼。至多摇头一笑,总没有尴尬难堪;但又绝对坚持自己的主张,毫不退让。面对二康,想到大康;常忆起叶圣陶老先生的一篇文章:“两法师”。记述在上海宴请弘一法师和另一佛教人士的情形;文中描写两位法师,说一位像山样凝重,一位如水般秀美。大康像山,二康如水。 </p>
<p> 二哥不单仪容服饰整洁得体,居室、书案,直至杂物炊具,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不论姚家井平房,还是后来的楼房;一个人两居室,地面、台面,擦得能照人;写字、做饭、收拾房间,样样都不凑合。 </p>
<p>吃东西考究,不是奢侈,是不将就。他楼下就是自由市场,买什么都方便。他只买食物原料,谢绝成品或半成品;肉馅自己剁,面条自己擀,主食、熟食就更不用说了。他说外头卖的不干净,也不会好好做,吃着不放心。我把别人看书的功夫,用在做饭上了。二哥做饭有他独到处,讲饮食文化,讲烹调艺术,他可以讲出许多精彩的“段子”。早在姚家井时代,钱少物缺;肉丝芹菜,二哥炒出来与众不同:肉酱红,菜翠绿;入口软烂清脆。前此没尝到过,至今犹念不忘。拌茄泥不放麻酱,用猪油,说是辽宁吃法;炸酱面的酱,要先熬过,炸时油热先放大料瓣,出味捞出放酱,出锅前放葱姜蒜。面团擀成大片,晾会儿,再切,不放或少放干面,不粘,煮时汤清面爽。他在烹饪上有好些说道。诸多生活情趣,极富个性情调。患糖尿病,控制饮食,他把每顿饭都按量分好,放进冰箱,每顿一份;药也在睡前按量按次分好,免得服错。生活小事细致认真,其他就更严谨不苟了。 </p>
<p> 年轻时学画,我在姚家井看过他当年的画稿,临的“八十七神仙卷”等。线条流畅飘逸,功夫已经颇不寻常。回京之初,曾随长兄画连环画;感觉“不是这里头的虫儿”,就没再继续;把画了一半的稿都交给大哥了。后来出版署名是康殷、叔平;康殷后来出版的连环画有不少都这样署名,是大哥对二弟的一种关照。收到版税后,因为有康雍参与的成分,大嫂把钱交到他手上,他不要,实在推不过,他只抽出一张钞票留下。这是他在钱的面前的态度。 </p>
<p align="center">(四) </p>
<p> 回京后不久,他感觉自己“不是这里的虫”,放下画笔,一心扑在书法上,每天练字,从不间断。对于名利是淡之又淡,他对自己夙夜临池的解释是:“我笨;就得下笨功、费傻劲。聪明人不费这么大劲。”他对艺术的执著,和许多真正的艺术家一样:不偷奸取巧,坚信艺无止境;练一辈子基本功,锤炼自己一辈子。写字,是生活享受,是精神支柱,是生活本身!这和给钱才动笔的写字匠相比,高下自见。见钱才肯写字,用老北京话说,叫“吃饱了不认大铁勺”,可专会包装,专会推销自己,利用一切机会炒作自己。 </p>
<p> 一位民营企业家有公司、工厂、宾馆,还办了学校;花钱请人给自己写传记,花钱出版印刷;卖书,挣钱,卖不出去,送人,出名,怎么都不亏。写手呢,有了进项;还是推销自己的免费广告:“我的书出版啦!”出版社更不亏:有进款;宣传企业家创业史,有社会效益;于国于民,皆有贡献。真是皆大欢喜!这位企业家还为文化艺术界名人提供一展才艺的平台,以各种因由,开业典礼、开业周年纪念、庆贺节日、诞辰忌日等,撒请帖,备酒席。派车接送。先设法结识一位名人,略熟后,求介绍别位,于是一而二,二而三,三而众了。每相招,情难却,况美酒佳肴作诱?各界名流,济济一堂。主人握手言欢,举杯敬酒,但必须拍照留影,这是主人殷勤的根由;与名人的合影,是垫高脚跟的台阶,是广告,是资本;是气势,是声威;只赚不赔的买卖。酒后余兴,自然请名流们当场挥毫;主人的藏品又多了一批。曾向我炫耀:字画有几百幅,得专盖个房子收存;“这笔钱占一半家当。” </p>
<p> 客人们也不亏,特别是一心想炒自己的人;先是肚儿圆,后是会旧友、识新朋;点头微笑、握手攀谈,扩展交游圈,提高知名度。最该称道的是主人,推销自己,兼售他人;不一定立竿见影,效益一定不菲,正是企业家的经营理念。 </p>
<p>康雍呢,正牌的官办活动,他都敬谢不敏。这类场合就更不去,推不开舍张字,拉倒。日子长了,这种事多了,关系就凉下来。别人感到失掉的机会太可惜,他认为省下的功夫真不少! </p>
<p> 1999年6月长兄康殷逝世,在八宝山举行悼念活动;前一天我去二哥处,他对我说:明天我去得早,我先去医院接大哥,跟大哥(遗体)一同去。可第二天他没去。7月亲朋好友在国际会议中心举行追思座谈,二哥也没去。事后他对我解释:原打算去,一寻思,还是躲好;大康没了,二康要往前挤?还是别凑热闹。露脸跟现眼紧挨着。 </p>
<p>他就是这样躲开出头露面,更不用说张扬招摇了。他努力耕耘,享受耕耘的快乐,至于收成的丰歉,反而关注不多。而今此类傻人几近与无。 </p>
<p align="center">(五) </p>
<p> 康雍的老师是包于轨先生,他放下绘画,专一书法,就是听了包老的意见。包先生在前辈文人中名气大,学问好。早年毕业于清华国学研究院,旧学底子深厚;诗、文、书、画并皆佳妙。康雍从包老游,获益匪浅;对包老的尊崇敬重也非一般。在物质匮乏、经济困难的当年,家里做“差样”的饭菜,康雍都要给包老送去。从姚家井到包先生和平门寓所,步行、乘公交都要半小时以上。惹得伯母有几分嫉妒:“比对你老子还亲。”康雍对老师至诚至敬的心,苍天可鉴。包老恃才傲物,秉性亦多异于常人,他的门生李燕说过一件事:包老对“手谈”(围棋)独有见地,曾当众讲述,学生们希望能形诸文字;老先生写了文章,弟子们传阅一过,他给烧了,大家不胜惋惜,他说:“你们叫写,写了。你们要看,看了。就完了。”聂绀弩和他同戴一副手拷,押解山西,囚于一处。对包先生钦羡非常,诗中多有咏叹,对包先生的学问、才气,都极为赞许。康雍的书法成就也不负乃师。康殷、康雍以至伯母,闲谈中常常提及包老,但直到康雍去世前不久,他才告诉我他是包老的学生。 </p>
<p> 康雍二十七岁独守空帏,单身生活到辞世。四十多年守身如玉。今天的年轻人会感到生活对他残酷了些,然而何尝不是难能可贵的自胜者呢?多人劝他续弦,为他介绍。对方条件有的十分优越,连个小板凳都不要他的;人过去,就是一家之主。他不点头。退休后倒认识了一位居孀多年的女士,还是位有职称的知识女性,在科研单位供职。十多年中常去家里找二哥;女士皮肤不甚白,背后伯母叫她“黑丫头”,说二哥“黑丫头早晚缠上你”。伯母去世那年旧历除夕,跑来和二哥过节,有自荐意;康雍断然。他说:“我窝囊一辈子;可有刚强的地儿,别人比不了。”有一次住院,女士去看望,碰上默如,走后,默如说:“我看这阿姨不错嘛。”父亲笑了:拿你爸爸开心!最后他还是辜负了女士的美意。去世前几日,他非常欣慰,“这事我办对了;到望乡台一回头,一堆麻烦,孩子怎么办?现在我走,心里干净,没留任何扯皮的事。”又说:“看一个人,看他找什么女的;看他怎么对待死。”也许是至理。 </p>
<p> 他对书法执著,对京剧迷恋。他留下几柜子的录音录像京剧资料,听、看这些,是他的最好享受。只要聊起京剧,他立即兴奋,滔滔不绝,忘记一切。“文革”时期,他居然偷听过莫斯科电台播的京剧:探皇陵,二进宫,大保国。可见戏瘾之大。 </p>
<p align="center">(六) </p>
<p> 2003年10月上旬,听说他病重,去看他;卧室里,默如站在案前写字,他坐在卧室的沙发上,脸色蜡黄;见我来站起身说:“咱们那屋坐。”到书房,他躺在长沙发里,我坐在对面他写字坐的椅子上。9月29日那天夜里,起来解手,摔倒地上,不知道了。早晨儿子来电话,没人接,跑来一看,还在地上,脉搏有,可叫不醒。急救来了,一测,血糖是0。他自己打胰岛素过量闹的。打针输液,总算醒了。说话有气无力,人已很虚弱。我想药过量,平衡之后就没事了;他的字帖没写完,精神支柱就在;我跟默如说我来陪几天,你缓缓劲,默如说您也那么大岁数了,我掰不开镊子,再找您。又说请个人护理。第二天就住进医院了。10月18日,我去医院,想他会稳定了,能聊几句了。谁知他只睁开眼,看看我,微点头,没说话。在楼道和默如说了几句,已下病危通知,怕是一两天的事了。说为能和老人多待一段时间,十几天来他一人日夜病房守着。这一关二哥没闯过来。我回病房和他告别,他看着我颔首。我含泪转身出来,我知道再也见不到温和谦恭的二哥了。第二天下午,默如电话,噩耗传来:我爸走了。我心乱如麻,出来进去,坐卧不安。明知必然出现,真的出现时依然无法平静,无法接受。我翻开他的字,睹物思人,心绪更加纷乱。他最后给我的那副六言对联,当时的声音神态犹如昨天:“写什么你定,留个纪念。趁着还能写。”我强忍住泪,走到阳台,装作看窗外。他走后,默如没有让我为他送行,走前见了一面,也算没有遗憾了。 </p>
<p> 我在二哥走后一周,日记里写过一篇悼念文字和一副挽联。这篇文字是那篇文字的再版。把挽联附在这里,算结尾: </p>
<p>恬淡无争,处处时时事事,关注他人;为子孝,为父慈,友于兄弟,伦理道德典范。 </p>
<p>安苦为道,日日夜夜孜孜,不因名利;重寸阴,重传统,志在善美,勤奋敬业楷模。</p></td></tr></tbody></table></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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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 </p></td></tr></tbody></table></div><br/> 康雍2003年10月19日西去。此文曾在广州《粤海风》杂志刊登过。 <p>潘老爷子这篇本文字,才称得上是文章。</p>
<p>我是康雍先生的学生。</p>
<p>我返城之后,上夜大,在宣武红旗夜大的校址。</p>
<p>那是80年代初期,当时的学费是三个月5元钱。我学了四期。三期都是康雍老师讲九成宫。</p>
<p>最后一期,老师说你们该自己练了。我求了老师一幅字,松下问童子。。。。。。我为此刻了一块匾,让自己的书房起名为“云深阁”意为此义。</p>
<p>至今我只留下一张墨宝,就是康雍先生的这幅字。</p>
<p>(匾的题字是另一位老师张书范题写)。</p> <p>读过潘先生的很多字,挚诚是这些字的“核儿”,每篇文字的厚重是否皆来于此我说不好,但,能立起来撑饱满,缺了恐怕不成!!</p>
<p> </p>
<p>然后觉着 天不亏人 这句老话真有道理!</p>
<p> </p>
<p>然后觉着 道不远文 这句老话更有嚼头!</p>
<p> </p>
<p>然后觉着能得识攀附先生,是在下一生值得窃喜的事情!!</p>
<p> </p>
<p>问候先生!!</p> 好人,好字,好文章! <p>去世前几日,他非常欣慰,“这事我办对了;到望乡台一回头,一堆麻烦,孩子怎么办?现在我走,心里干净,没留任何扯皮的事。”又说:“看一个人,看他找什么女的;看他怎么对待死。”也许是至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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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p>
<p> </p>
<p>好一个心里干净!!一语道尽人性的刚强和人生的无奈!!好!!!</p>
<p> </p>
<p> </p>
<p>问候楼主老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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