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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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4"> 有没有人给长在北京的那些花树写过歌我不知道。我觉着应当给她们写,特别是从北京穿过或者一直生活在北京城的那些人。 </font></p>
<p><font size="4"> 零星的见过一些写北京花树的文字,大多都是衬景儿,把那些花树作为叙事的衬托平铺成一幕或欢喜或忧伤的远天,无论是张大民圈在洞房中的那棵树还是怡红院中宝玉的芭蕉与海棠。</font></p>
<p><font size="4"> “蒂根儿”这个词老北京人都知道,说的是(事务、事件、物品)最原始、最初的(状态 、原因 ),可看做是“从前”或“本来”这两个词汇的代用。旧时,北京城里的空地儿不少,人们利用这些空地儿种瓜点豆,收获的瓜带着瓜蒂,存放久了,瓜蒂才会失水脱落。你可以把这个词的来源归结到瓜上,也可以想想花儿是不是也这样。一个瓜、一朵花儿,促生出了一个词汇行之社会久远。那些花树曾经那么贴近人呀。</font></p>
<p><font size="4"> “多识草木之名”作为一种教学理念在课徒授业的先生们中默默相传,某时候,断裂了。</font></p>
<p><font size="4"> 我曾见过一位大妈走回拆迁老宅去瞅一株老石榴。瓦砾堆,全趴下了,只有树还站着。大妈抠砖弄瓦,培出一个土圈儿,手抓两三个矿泉水瓶子,穿过瓦砾堆,走两箭地,摇晃着去没拆净一外地人租住的店铺里接水,临出门赔上个笑脸。然后按原路摸索回来,一瓶儿一瓶儿浇,瓶口离地面很近,不乐意让急水冲出凹坑,恐怕惊吓了什么——那种仔细不亚于给自己生病的孩子喂水。接、浇、翻越的过程几个来回,水浇透了,大妈头上见了汗。翻开砖头拽出一节塑料绳捆绑劈了的枝条,然后,捋着石榴树耷拉下来死枝默声不语。那种爱怜,那种无助,那种颓然仿如刀刻人心。我不知道大妈与石榴树的故事,可从那只能投给儿女而不是旁人的眼神当中,我读懂了无奈、不舍与心酸。</font></p>
<p><font size="4"> 小时候,没的可玩。我跟妹妹一个最好的游戏就是去找那些杏树桃树小苗。京郊,田头地垄甚至荒沟里,运气好,总能找得到。然后我们移栽——到我们院子南房头里那块空地儿上,闪过甬路。起那些果苗时候,屏住呼吸惟恐伤了根。杏核儿桃核儿外面有硬壳的,一定带着。挖坑浇水,瞧着她们打蔫儿,瞧着她们在湿土中歪斜,瞧着她们慢慢还魂转阳。无论多加小心,桃杏树们还是死得很多,死亡多了,懊恼也便多,每年开春至初夏,我们总被某种说不清的懊恼笼罩着。某一年,我们甚至找到了一棵稀罕的苹果“树”,花盆里,那棵“树”活到了秋日落叶。年岁小,不知道搬屋里挨着炉子的苹果树经不起那么大的火气,第二年开春儿,苹果树没有醒转来。最大的成就,我们种活了一棵杏树,我上初中的时候,杏树已经比我的胳膊粗,零星挂果,青小。从如豆子大小能看出杏模样起,我妹隔三差五就会数上一次,一直到杏子长熟自己脱落为止。我们舍不得吃那树上的杏子,捡起来放在一个洗干净的空花盆里收着。那棵杏树是被“烧”死的,我的第一只大黄狗不明原因死后,埋在杏树下,第二年她便没有发芽。</font></p>
<p><font size="4"> 我们移栽过开蓝花儿的马蔺、大耳朵叶片的苍耳、结小刺猬有臭味的曼陀罗还有长穗子红梗冒白浆的狗尾花,我曾经很认真的挎筐去捡马粪,堆在西耳房一侧发酵,然后施在我们的花田里。</font></p>
<p><font size="4"> 我老婆到北京所上的小学是一座老庙改的,操场领操台子后头有两株几人合抱不过来的老槐。那个学校我只去过一次。修三环路,她的小学拆了,留下了两株老槐——三环路辅路特意为这两株树绕了个小弯儿,每走到这里,我老婆总会跟我说起她的小时候,说起那个叫刘大凤特别厉害令她很感激的老师。</font></p>
<p><font size="4"> 我的中学也拆了,校门口那棵悬铃木还在,另一株碎叶枫死了。</font></p>
<p><font size="4"> 我们家老宅子进门有棵花椒树,那树特别爱招蝴蝶——漂亮的凤尾蝶。盛夏,砖头热得恨不能都要打卷儿的时候,我奶奶就会掐一些花椒芽叶——那些芽叶上带着绿绿的小花椒。洗净,切碎,兑入酱油醋,稍放些盐,不管平常再怎么舍不得,都会用香油炸花椒油焌一下给我们拌凉面吃。</font></p>
<p><font size="4"> 榆皮面不知道谁还记得?那种用榆树贴干的白色韧皮磨成的黏性很大的面。再细的玉米面倘若想做成面条或擀皮儿捏饺子,没了榆皮面可不成。老邻居“三轮儿大爷”会磨。那个大爷本名叫啥我不知道,据说以前蹬三轮糊口。我见过他老人家不停翻晒自家院子里不知从哪儿弄回来的榆树皮,见过他家的拐磨,可不知道树皮究竟如何就变成了“面”。我得过“三轮儿大爷”榆皮面的恩惠,牙碜可我不敢说——我怕家里大人嫌我不懂事儿。去年哥儿几个抽疯,非要上山里喝酒,去了,农家饭里有榆皮面饸饹,大概是浇头儿好,我吞了一大海碗,临走,非要人家老板装点榆皮面卖我。兴冲冲拎着回家给我妈,我妈笑笑啥也没说。第二天和着做了,除了爸妈,其他人只是象征性的挑了一箸子。“吃藤萝饼那是图新鲜,槐树花有毒,榆皮面肚沉,有吃的谁能琢磨着吃那些个,傻孩子!”我妈说。</font></p>
<p><font size="4"> 有个大我十四五岁的邻居姐姐叫大槿子,她没从字典里翻出那个“槿”字教我认的时候,我一直喊她“金子姐”。她说她是从他们家炕头儿生的没上医院,落生的时候墙外头的木槿开得正旺。前几天参加朋友婚礼,看见了十多年不见的大槿子姐姐,头发稀疏且白,门牙也落了一颗。忙不迭的回答这个姐姐问我妈我爸我妹妹我媳妇孩子和我的话,“颜如舜华”这个词一下子从我心底里蹦出来,曾经多么俊秀利落的大槿子姐姐,如今也在慢慢老去。</font></p>
<p><font size="4"> 别号红豆馆主的溥侗侗五爷,某一回到言菊朋家小饮,觉着言家的一株树很有画意,于是商量着让言转让。言说:“我没打算卖树,您如果十分喜欢这棵树,我就送给你,树如此之大,您怎么保证移走不死呢?”侗五爷当时就找来一个精通园艺的花匠商量移树之法。在树的北面挖深沟一条切断这一侧树根后用木板插入当做截断,填上土;第二年,挖南侧,第三年挖东侧,第四年挖西侧,第五年挖树根下面,如是五年。第六年将树起出,拆了言家一段院墙将树移植到自家庭院之内。</font></p>
<p><font size="4"> 旧京人爱喝香片这谁都知道,所谓香片就是花茶。这花茶以茉莉熏为主,也有拿玉兰花瓣熏香的。熏茶分两步,原产地熏一次到了北京还要再熏。主顾买的时候,大多还要饶上几朵鲜的,以言自家茶叶质量高于同业。从而催生出一个行当——鲜花业。就是养取鲜花儿售予茶叶铺。茉莉是南方花卉,北方养起来非暖洞子不可。这一行的人每日早晨摘花送往茶叶铺,按朵取值。剩下的有人挎篮游走胡同售卖,篮内铺潲水湿布,鲜花按顾客要求或攒大朵或穿手串儿。靠皇家南苑外住户某家,种了几十棵玉兰树,借着南苑围墙高搭暖棚,玉兰花集中采摘之后送往茶叶铺。旧时候玉兰属珍稀树种,皇家之外很少见,成为一时之俏。有人写回忆文章说,种玉兰的人家最后入了社,那些玉兰没多少日子就给伐了。</font></p>
<p><font size="4"> 我住的楼西侧有很大一片拆迁地,是丽泽商务区的一部分。由于发现了金中都故址和辽墓,好多人铲开了土皮考古,那么大一块地一直荒着。</font></p>
<p><font size="4"> 每天遛狗我都要在这废墟里走走,挖得高高低低颇像战壕的那块地上,原住民生活过的痕迹逐渐变淡,只有那些树还站在那儿。那些树令我疼痛。</font></p>
<p><font size="4"> 如果有人问你:谁是对拆迁之地的最后守望者,你会回答是那些花树嘛?</font></p>
<p><font size="4"> 每天每我都要从学院南路走,路不宽,两侧的老槐把这条路遮成只剩下一条天缝儿的幽深小街,我喜欢这条街,因那些槐树而喜欢这条街。拐上这条街的时候,我的心会一下子静下来——不管街边人们的行走多么匆忙,市声多么嘈杂。</font></p>
<p><font size="4"> 一朵花的美丽与路过的每个人都有关系,大家克制掐摘的私欲,给自己与旁人留够了驻足观赏的距离与空间。一座城的美丽不如此嘛?</font></p>
<p><font size="4"> 北京城,如果抹去那些先人们活过的踪迹,只不过就是一块土地,与安徽河南任意一块地没甚区别。痕迹没了,那些追随人们的花树也会用慢慢散去。仿如菜市口大街两侧所植的那些银杏——华贵可是羸弱,四五年了,总还是一副娇滴滴没有期望长大弱不禁风的样子。</font></p> 记忆中的北京,就是我心中永远的花树!! 同感同感!向好友学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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