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gong 发表于 2009-12-15 23:58:00

中环广场 官地、私产、国有

 
<p>&nbsp;</p>
<p>&nbsp;宣武区有广安门内大街、广安门外大街,简称广内广外;分为内外,城门城墙是界限。没了门墙,还有什麽内外?亏是原顺城墙挖的护城河没填平,内外总算还留了条分界线·。广内大街的老胡同,消失了不少;留下的也改变得没了原样儿。位置、走向、名称都没变的是南北线阁街。现在明确为“街”,在先前没有街或胡同一说,人们口头通常叫南北“央稿”,公家钉牌子写南北“线阁”。两广路打通了,南北线阁宽了、平了、繁荣了。称“街”,名实相符。</p>
<p>&nbsp;南线阁街,北起广内,南到枣林前街,和菜园街相连。这个十字路口,抱西南角是座很气派的大厦:中环广场。</p>
<p>&nbsp;中环广场占的地盘,原是私产。是被称为“大门张家”的家产。张氏家族原籍山东。落户北京的第一代老爷子张清泉,军界人士。保定军官学校(或是它前身天津武备学堂)出身;是同乡吴佩孚的部下。吴佩孚任两湖巡阅使,他在武汉巡阅使署当中校参谋。中下级军官钱不多;老爷子谨遵《朱柏庐治家格言》的古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应念物力维艰”。节俭自奉,小有积蓄。手里有积蓄,心里有打算。过了而立之年,还不想立的途径?得盘算后半辈子了。常言说:“千里做官,为了吃穿”。可,吃不能老“埋锅做饭”;穿不能老“顶盔贯甲”。正常的百姓日子,不是骑马扛枪,征战厮杀。头一桩:安稳、太平;第二桩吃饱穿暖;还有三,课子育孙的时间和本钱。怹想:最牢靠是置房子买地,恒产;不出败家子儿,万年牢;北京城是宝地,经的战乱无数,都在城外头。多大的灾害,到北京就化解没了。老爷子信这个。买地盖房,得在北京城圈里头!由农村投笔从戎,到城市解甲归田。上上策!中华民国十一年(1922),第一次直奉战争之后,直系曹锟吴佩孚占了上风,势头正足。直系的人在京中办事容易。揣上钱,找个因由,来到北京。住进花儿市的大成店,找熟人扫询:城里头哪里有空地出售,什么价钱。没几天,有了回音。广安门里,有官地;能买,归司法部。三说两说,办事的还痛快,没灶王爷伸手——拿糖。最后,花了四千多块大洋,买下六十五亩地。就是中环广场这块地皮。没主儿的地,多会儿也是有人祸害没人管,坑洼不平垃圾堆,荒坟野草灌木丛,一片荒芜,凄凉萧瑟。</p>
<p>领了公家发的地契。回了武汉。不久,又筹划第二次直奉战争了。买了地的中校参谋。心思已不在作战谋略,更上心的是自家的建设规划。盖房、修院子,住得宽绰点,讲究点。剩下的地雇人耕种,自己也“躬耕南亩”“亲小劳而体健”,是一乐儿,合于古人的养生之道。更是衣食的来源。暗暗的想,偷偷地乐;得意!军务紧张,外出机会也多;其间张参谋数次来京。把自家盖宅院的设想,委托给一家营造厂。由他们设计施工,大包干儿。迁坟除草,平整土地;打井盖房,圈垒围墙。盖了四十来间房,三个院子。住宅生活区,集中在地块儿的北头,坐南朝北,大门临着菜园大道(枣林前街),民国十五年(1926),全家才搬进新宅。当时官方发的执照注明。这所宅院又花费了两千多块银元。但心里踏实,自己的房子地,有官方给的房契地契。二次直奉战争,冯玉祥抄了吴佩孚的后路,直系大败。张先生离开军界,成了北京的平民百姓。僱工开垦宅院南边的荒地。又打两口井、安装新式水车(铁制,畜力拉动),开沟修畦、种植树木。开始种菜,种庄稼。张先生参与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种地为业”了。原来死寂的荒野,变成生机勃发的田园。张老先生活得踏实、安闲,与世无争。日本占了北京,他的资历地位,比吴佩孚差远了。没资格被拉出去当汉奸。在北京这样的都市里,侵略者也会收敛许多。抗日八年虽然受着亡国奴的委屈,生命财产还保住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长大了。有的大学毕业,学有专长。有的读完高中,没再深造。在那时能高中毕业,已经很不错了。</p>
<p>光复以后,老先生想干出点新鲜的事,在自家的地盘上,办农场。大门上挂出“广安农场”的牌子;长工短工,按月发薪。添新机具,用肥田粉(化肥)。凡能知道的新“招儿”,都试试。结果,成本涨了,收成降了。失败!逼着换”招儿“。改“承包”,一位邱姓外地农民包下张家的地,牲口、农具、种子、肥料、税赋,所有开销张家负担;耕种锄刨收,所有劳作邱家包揽。收成四六分成,张家六,邱家四。这状态维持到解放后。</p>
<p>张老先生最小的孩子,是少爷。念完高中,没往上巴结。他实诚厚道,热心肠;不会动心计,好人!性格内向,不擅交流,说话口吃。茶壶煮饺子——肚子里有,嘴上倒不出来。老先生觉得强施硬灌,长不成才。念过书,明事理;能分清是非曲直;当个本分人,就是大出息。离了学校,就得在社会上有个安身立命的营生;“啃老”,在当年,老的、小的都不认可。那叫怎末回事儿?!年轻人,没个事由儿占着身子,轻飘空荡,没着没落,能行?老爷子把自家地的西北角划给少爷,给一笔钱,自己闯去。张大少办起奶牛场;办执照叫“协和奶牛场”。后来公私合营,张少爷成了西郊农场的农业工人。</p>
<p>遵奉父母之命,听信媒妁之言;北线阁于家的闺女,成了张家的少奶奶。都知根知底,也门当户对。过门以后,公公对儿媳说:我儿子是老实巴交的好人,不会捅篓子;可也不会有大出息,心路少。你得多操心,遇事多拿主意。趁年轻,你想学点什麽可以去;咱还有这个力。有了本事,就能独立;有个什麽变动,也就不怕了。可惜,这想法没能实行。对于公爹的期望和信任,儿媳铭记在心,没有辜负怹的心意。至今提起,都称颂老爷子开通、明理,不护短。1948年老爷子病故。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p>
<p>1953年,国家计委的国家物资储备局租用了张家二十四亩一分地,月租54元六角六分;每半年结算一次。到1959年不许国家机关租用私人土地了,转让给了宣武化工厂,化工厂和张家续签了租约。约定条件、租金,都没有改动。1964年后宣武化工厂就不给地租了。化工厂改称橡胶七厂,不单不付地租,还以地皮主人名义把地给卖了;之后有了中环广场。</p>
<p>在出租土地的前后,北京市商业局盖宿舍。征用张家南部耕地。当时盖的平房,好几个大院子;路东也有。都是青砖墙,水泥瓦顶。不是一排排的。是三间两间一组,组组独立。在一个大院里,分许多组。一户户互不影响。比排房好。也不像楼房,上下左右是他人。这一块的老人儿还会记起。文革以后大盖简易楼,盖多层居民楼才拆除。征用这地时,商业局是给了补偿的。张家人把补偿金,如数给了包地的邱家。没地种了,揣上东家给的钱,回了老家。</p>
<p>1958年,北京市实行房屋“经租”。给张氏三户后人留了八间自住房。街道办“牛街麻袋厂”,张家“支援”出一间自住房;随着生产发展需要,厂方按需要扩展,自主使用房地。张家从腾出住房支援办厂,变为工厂照顾,允许继续居住的房客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街道工厂和橡胶七厂合并,张家被驱逐迁出。</p>
<p>1956年社会主义高潮,张家少爷经营的奶牛场公私合营。公方代表管理经营。张先生到郊区农场烧茶炉;日渐突出阶级斗争为纲以后,敌我界限分明。张先生自然是“敌”;烧茶炉,负责饮用水,阶级敌人“叶烂根枯心不死”;水里投毒不得不防。农场领导在用人立场上犯错误了。调去大田干活,参加集体劳动,便于群众监督,利于本人世界观改造!少爷出身,没干过重活;而且“一千只眼睛,看着你一百次小心里的,一次不检点”。在惊恐压抑中活着。他不会说,不能说,不敢说。酒,成了他的命。每月公休回家,都整天腻在枣林前街路南的小酒铺里。酗酒伤身,刚过四十岁,不惑之年,竟在惑中死去。</p>
<p>张先生的妻子,带着一女二子,被轰到南线阁路东的一杂院居住。给了一间半房。安顿下来,一住四十年。南线阁扩宽,和小儿子、孙女搬到西便门小区的一套楼房。八十多岁,颐养天年了。</p>
<p>搬出老宅子,住的窄憋点。可感到痛快。总算离了那块伤心地。愁的是吃喝,生活没来源;张嘴等着天上掉馅饼?做梦!推着竹子的儿童车,卖冰棍儿!从南线阁南口往东,到牛街南口往回拐,白广路有电影院、商场,人多好卖。她多年以后,不无得意的说,闹好喽,一夏天挣一年的嚼谷。冬天,找居委会要点家里干的活,多少有点进项,走着就比站着强。糊纸盒子、做劳保(布)手套。都干过。</p>
<p>改革开放前,人人有组织管。上班的有单位,上学的有学校;没事由儿的有居委会。都有靠山。毛泽东说,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此话不假。居委会里有体现,阶级觉悟高,认为张家是旧社会的残渣余孽;学习雷锋:对敌人,要秋风扫落叶,冷酷无情。有的说,阶级路线是有成分论又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张家搞卫生、除四害,响应号召。都积极。平常老老实实,不乱说乱动。应看做争取对象,给出路。也有的说老街旧坊的,人在难处拉一把。张家在有时照顾,有时限制的情形下过日子。好好坏坏也都过来了。</p>
<p>女儿是老大,文革时初中没毕业;被打成反革命,斗哇,游街呀。把孩子折腾傻了。还被学校开除。一天到晚闷在屋里,不敢见人,上厕所都在天亮前和天黑后。不说不笑不出门。要求上山下乡。学校说已经开除,不管;街道说没有毕业,也不管。这可怎么好?!母亲求爷爷告奶奶,死皮赖脸的找。总算找下来了:可以去西南边疆,云南兵团。十四五岁小姑娘,离开了没离开过一步的家;告别了天天守在身边的亲娘。妈妈怎舍得女儿?她明白:被学校开除,就是把你清理出革命队伍。允许你和大家一起走,就是又回到革命行列。不走,没有路!改变环境,才可能卸掉思想包袱,得到解脱。长期自我封闭,抑郁不舒;伤害是致命的!走,成了活下去的,唯一道路!远在天边,女儿健康的活着,是安慰;是希望;是精神寄托。虽生犹死的守着,是心上的病痛,是难以承受的重压。走了好!利害权衡,感情割舍。</p>
<p>女儿离开日子久了,时间冲不淡母亲的思念。思念的积累,使人不能自持。曾经认为,不走,断送女儿一生;甚或积郁难排的窝囊死。而今担心:相隔千万里,此生不得相见。又像急着促成女儿离京时,挖空心思要女儿尽早归来。一门心思,郊区农户找婆家!有眉目后,发电报,催促回京相亲、订亲、结亲。力争一步到位,免得往返徒劳。天如人愿,女儿嫁到南郊,虽然没有户口,母女却可常相见。三年后,知青返城大潮;户口回来了,还成了第七机床厂的工人。在南樱桃园上班,几乎在娘家门口。</p>
<p>于家姑奶奶,自进张家门起,不论丰衣足食的当年,还是衣食难继的后来。一颗心,总在嗓子眼吊着;那叫过日子?现在,悬着的心,放下了。张家后人已经有第五代。第二代健在的,是张老先生的儿媳,八十五岁;经历坎坷困苦,老来健康快乐。身子骨硬朗,耳聪目明;思路清晰,说话有条有理。她说,悬了一辈子的心,放下了。念《名贤集》,“君子坦荡荡”。现在真坦荡荡,八十五,成“君子”了。她笑,坦然的笑。</p><br/><br/><br/><br/><br/><br/>
<p>&nbsp;</p>

牛老者 发表于 2009-12-17 00:25:00

<p>那么多地不言不语的就给共享了。</p>
<p>也不给个说法儿?</p>
<p>真是死无对证啊。</p>

老盘子 发表于 2009-12-16 07:22:00

不用说什么,记录下来就好。还是您的话:摆事实就是讲道理。

明月清风 发表于 2009-12-16 10:57:00

也许买过老太太的冰棍儿

象刀子一样 发表于 2009-12-20 19:59:00

我从小在南线阁住,没准真买过于奶奶的冰棍

三水儿 发表于 2009-12-24 21:21:00

真是跌宕起伏。原本想老老实实固守家产的一家人,到头来还是被卷进漩涡四分五裂。

泡腾 发表于 2010-5-13 13:40:00

<p>二几年买的产权房,五几年就被推翻了,笼共三十来年。</p>
<p>如今的老百姓又背上了七十年产权的房奴,不知刚清了贷款,是不是又要被充公了。</p>
<p>PS:上下班时会路过中环广场,清凉的不得了,记得十年前坐40路时,白广路热闹得不得了,如今却了无生气。为啥?为啥!</p>

鞍山仁者 发表于 2010-5-27 17:02:00

<p>我家住在南菜园。也许小时候买过于老太太的小豆冰棍儿。</p>
<p>这样的文章好。历史的有趣和滋味就是在这些细微生动的老百姓的个人生活史里体现。</p>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中环广场 官地、私产、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