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小吒 发表于 2006-3-31 00:09:00

老舍:想北平

<div><br/><font size="3">老&nbsp;舍<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font></div><div><font size="3">假设若让我写一本小说,以北平作背景,我不至于害怕,因为我可以捡着我知道的写,而躲开我所不知道的。让我单摆浮搁的讲一套北平,我没办法。北平的地方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知道的真觉太少了,虽然我生在那里,一直到廿七岁才离开。以名胜说,我没到过陶然亭,这多可笑!以此类推,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br/>&nbsp;&nbsp;&nbsp;</font></div><div><font size="3">&nbsp;可是,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在我想作一件事讨她老人家喜欢的时候,我独自微微的笑着;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地时候,我欲落泪。言语是够表现我的心情的,只有独自微笑或落泪才足以把内心揭露在外面一些来。我之爱北平也近乎这个。夸奖这个古城的某一点是容易的,可是那就把北平看得太小了。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粘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多少风景名胜,从雨后什刹海的蜻蜓一直到我梦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积凑到一块,每一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这只是说不出而已。<br/>&nbsp;&nbsp;&nbsp;&nbsp;</font></div><div><font size="3">真愿成为诗人,把一切好听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里,像杜鹃似的啼出北平的俊伟。啊!我不是诗人!我将永远道不出我的爱,一种像由音乐与图画所引起的爱。这不但是辜负了北平,也对不住我自己,因为我的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北平,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与脾气里有许多地方是这古城所赐给的。我不能爱上海与天津,因为我心中有个北平。可是我说不出来!<br/>&nbsp;&nbsp;&nbsp;&nbsp;</font></div><div><font size="3">伦敦、巴黎、罗马与堪司坦丁堡,曾被称为欧洲的四大“历史的都城”。我知道一些伦敦的情形;巴黎与罗马只是到过而已;堪司坦丁堡根本没有去过。就伦敦,巴黎,罗马来说,巴黎更近似北--虽然“近似”两字要拉扯得很远--不过,假使让我“家住巴黎”,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的感到寂苦。巴黎,据我看,还太热闹。自然,那里也有空旷静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旷;不像北平那样既复杂而又有个边际,使我能摸着--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面向着积水滩,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晴蜓,我可以快乐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是的,北平也有热闹的地方,但是它和太极拳相似,动中有静,巴黎有许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咖啡与酒是必要的,以便刺激;在北平,有温和的香片茶就够了。<br/>&nbsp;&nbsp;&nbsp;</font></div><div><font size="3">&nbsp;论说巴黎的布置已比伦敦罗马匀调的多了,可是比上北平还差点事儿。北平在人为之中显出自然,几乎是什么地方既不挤得慌,又不太僻静;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与树;最空旷的地方也离买卖街与住宅区不远。这种分配法可以算--在我的经验中--天下第一了。北平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的喘气;不在有好些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周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每一个城楼,每一个牌楼,都可以从老远就看见。况且在街上还可以看见北山与西山呢!<br/>&nbsp;&nbsp;&nbsp;&nbsp;</font></div><div><font size="3">好学的,爱古物的,人们自然喜欢北平,因为这里书多古物多。我不好学,也没钱买古物。对于物质上,我却喜欢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花草是种费钱的玩艺,可是此地的“草花儿”很便宜,而且家家有院子,可以花不多的钱而种一院子花,即使算不了什么,可是到底可爱呀。墙上的牵牛,墙根的靠山竹与草茉莉,是多么省钱省事而也足以招来蝴蝶呀!至于青菜,白菜,扁豆,毛豆角,黄瓜,菠菜等等,大多数是直接由城外担来而送到家门口的。雨后,韭菜叶上还往往带着雨时溅起的泥点。青菜摊子上的红红绿绿几乎有诗似的美丽。果子有不少是由西山与北山来的,西山的沙果,海棠,北山的黑枣,柿子,进了城还带着一层白霜儿呀!哼,美国的橘子包着纸;遇到北平的带霜儿的玉李,还不愧杀!<br/>&nbsp;&nbsp;&nbsp;&nbsp;</font></div><div><font size="3">是的,北平是个都城,而能有好多自己产生的花,菜,水果,这就使人更接近了自然。从它里面说,它没有像伦敦的那些成天冒烟的工厂;从外面说,它紧连着园林,菜圃与农村。采菊东篱下,在这里,确是可以悠然见南山的;大概把“南”字变个“西”或“北”,也没有多少了不得的吧。像我这样的一个贫寒的人,或者只有在北平能享受一点清福了。<br/>&nbsp;&nbsp;</font></div><div><font size="3">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font></div><td></td><tr></tr><tbody></tbody><table></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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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小吒 发表于 2006-3-31 00:33:00

<p>读过很多次,再读一遍,仍会忍不住要落泪了</p><p>&nbsp;</p><p>对一个朋友说过,爱一个人不如爱北京,可是爱北京又太悲惨了,应该爱一个命好些的城市,可是有了北京,别的城市就都爱不起来了。</p><p>&nbsp;</p><p>所以还是只能爱北京。就算再悲伤,也还是爱吧。<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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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菊胡同5号 发表于 2006-3-31 10:19: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哪小吒</i>在2006-3-31 0:33:16的发言:</b><br/><p>读过很多次,再读一遍,仍会忍不住要落泪了</p><p>&nbsp;</p><p>对一个朋友说过,爱一个人不如爱北京,可是爱北京又太悲惨了,应该爱一个命好些的城市,可是有了北京,别的城市就都爱不起来了。</p><p>&nbsp;</p><p>所以还是只能爱北京。就算再悲伤,也还是爱吧。<br/></p><br/></div><p></p>同感!顶!

飞哥 发表于 2006-3-31 11:39:00

虽然我能把整篇文章背诵下来,但每次看到它,还是要禁不住把它读完。

飞哥 发表于 2006-3-31 11:40:00

虽然我能把整篇文章背诵下来,但每次看到它,还是要禁不住把它读完。

印心 发表于 2006-3-31 13:56:00

精品中的精品,感动中。

后细瓦厂 发表于 2006-3-31 19:49:00

<p>不忍读完。</p><p>哪吒做这个版的版主再合适不过了。</p><p>认识哪吒,正是从她在废墟中的眼泪开始。</p><p>我相信眼泪。</p>

小仨儿 发表于 2006-5-9 23:45: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figolyf</i>在2006-3-31 11:39:58的发言:</b><br/>虽然我能把整篇文章背诵下来,但每次看到它,还是要禁不住把它读完。</div><p></p>飞哥太强了,居然能背!

十九 发表于 2006-5-26 04:18:00

爱北京,所以老舍的文字都看.爱看.喜欢看...没完没了的看...

旗人吃老米 发表于 2006-6-2 02:27:00

独自踏节拍 发表于 2006-6-24 19:07:00

我真的能体会出为什么含泪阅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6-24 19:08:31编辑过]

超级笨笨 发表于 2006-6-25 22:37:00

感人,哭

奈何桥孟婆汤 发表于 2006-11-11 14:53:00

<p>... ...谈话中,老舍感慨地对王莹说:“我自己,在过去十几年中,也吃了不少亏,耽误了不少创作的时间。您是知道的,我在美国曾告诉过您,我已考虑成熟,计划回国后便开始写以北京旧社会为背景的三部历史小说:第一部小说,从八国联军洗劫北京起,写我的家史。第二部小说,写旧社会许多苏州、扬州女子被拐卖到北京来,坠入‘八大胡同’娼妓火坑的种种悲惨结局。第三部小说,写北京王公贵族、遗老遗少在玩蟋蟀斗蛐蛐中,勾心斗角,以及他们欺诈压迫下层平民的故事。<font color="#ff3300">可惜,这三部已有腹稿的书,恐怕永远不能动笔了!</font>我可对您和谢先生说,这三部反映北京旧社会变迁、善恶、悲欢的小说,以后也永远无人能动笔了!”说到这里,他情绪激烈,眼泪夺眶而出。王莹也十分激动。两人相对无言,久久不能开口... ... ...</p><p>这是先生‘走’前四个月的事儿。唉!</p>

飞哥 发表于 2006-11-11 21:43:00

以老舍先生的身子骨和当时的岁数,如果没有是年浩劫,再活个十年八年的肯定没问题,何止这三部书啊.

孟三 发表于 2006-12-19 22:32:00

刚从西山跑回来的祥子;进了北京城直想亲吻那灰黑的土地。老舍对北京的爱,是渗进骨子里的,祥子表现的,其实是老舍的情感。

睡不醒的冬三月 发表于 2006-12-21 18:04:00

<p>这篇文章最早发表在1936年6月16日的《宇宙风》“北平特辑”上,那个时候老舍正在山东大学中文系任教,久未回故乡,自是十分想念。现在据说老舍在青岛的故居已经渺无踪影了,我们所谓现代人对文化的态度可见一斑。</p><p>虽然留洋多年,老舍难得地没有一般留西洋之学子的附庸风雅,一直都朴拙地道。老舍的儿子舒乙说他的一生五句话就可道尽:</p><p><strong>他是北京人;</strong></p><p><strong>他是满族人;</strong></p><p><strong>他是穷人;</strong></p><p><strong>他有十年在国外;</strong></p><p><strong>他生在1899年,去世于1966年。</stro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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