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石榴花格外红
<p align="center">迟开的石榴花格外红</p><br/>
<p>北京抗击非典胜利，那先进人物的事迹登满了报纸，爆满了电视。真是可歌可泣，催人泪下。这些咱暂且不表，今儿我给各位说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p>
<p>话说京城一个有年头的居民院里，住着一个挺有名气的人物，人称“四爷”。这个“四爷”可不是电视剧里皇上微服私访扮装的“四爷”，聪明，好武功，还风流，一上街准撞上桃花运。咱这“四爷”可惨点，提前退休，老婆西游，膝下无儿，孤独一枝。这“四爷”的“四”，是“四眼儿”的“四”，敢情四爷是个大近视。因为近视眼闹了不少的笑话。有一回他走在街上，看见一个女的挺漂亮，有点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就跟在后边看。只见那女的进了一个门楼。四爷仔细一看门牌号码，咦，这不是我家吗？四爷正发愣，那个女的回头吼道：“别看啦，到家了。”敢情这女的是他老婆。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四爷的名气就大啦。</p>
<p>在院里的大石榴树长花骨朵儿的时候，这四爷还真的意外地遇上了“花”。</p>
<p>虽说这两天院里的消息最灵通的郎五常常传说从南边传过来一种可怕的传染病，让大伙留点神。可这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四爷还是出了家门，几十年的习惯，到天坛去活动筋骨。刚走出胡同口，突然让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个跟头，四爷好不容易划拉到眼镜，戴上仔细一看，哎呀，是一个小花狗，被打得满脑袋是血，快要死了。您知道，这四爷是老北京人，心眼最善，最好扶危济困。四爷骂道：“那个王八蛋心这么黑！”二话没说，抱起小狗就回了家。</p>
<p>回到家里，四爷给小狗洗干净血迹，上上药，用纱布包扎上，热了牛奶让小狗喝。还找了个大纸箱子，用剪子捅了好几个窟窿眼儿，里边垫上好几层旧报纸，弄了个小狗窝。过了几个钟头，这小狗活份多了。四爷心里也踏实了，就给它起个名儿叫“小花”。</p>
<p>四爷挺喜欢这个小家伙，想留下和自己做个伴儿。可转念一想不行。一是也许是丢了让人打伤的，原来的主人得多着急呀！咱可不能乘人之危，夺人之爱；二是自己视力太差，自己照顾自己都费劲儿，自己吃饭都得上大门外的小饭馆，现在的宠物嘴都刁，我不会给它做吃的，这不就委屈小花了吗？所以一定要把小花归还原主。决心已定，四爷找出信纸，一连写了一百张《小花寻主——失犬招领》。他拿着上了大街，心想政府不让乱贴小广告，就站在十字路口发。可是，三天过去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p>
<p>您还甭说，第四天，来了一个要狗的人。谁呀？不是别人，正是四爷的街坊发小郎五。四爷一听郎五想要小花，立刻把他轰了出去，嘴里斩钉截铁地说：“咱是哥们，别的事儿好说，要想要小花，没门！你那两把刷子我还不知道。”</p>
<p>原来啊，这个郎五好抽烟，好喝酒，还最爱吃肉，这几年长了行市，还专吃野味。所以，大伙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狼虎”，“狼”字读重音，“虎”字读轻声。这外号起得真地道，一是郎五名字的谐音，二是形象地概括了他的为人。您想，小花要是到他手里，准让他给炖喽。</p>
<p>骂走了郎五，四爷一拍大腿，他想起了一个人。对了，把小花送给刘嫂。刘嫂是大门外租房开饭馆的老板，东北人。她发了财的丈夫另觅年轻漂亮的新欢，刘嫂和他离了婚，一赌气来到北京开了这个小饭馆。四爷心里对刘嫂真有那么点意思，可听说刘嫂聘的南方厨师阿旺跟刘嫂相好，就把这点意思埋在了心里。但还是忍不住常常去饭馆吃饭，和刘嫂聊聊海阔天空的知识。刘嫂对他的渊博也很敬重。这会儿，四爷想起刘嫂说他饭馆后厨房有不少耗子，虽说小花不是猫，可狗拿耗子是在论的，是不是“多管闲事”那是以狗比人，不关狗的事。反正小花能把厨房的耗子吓跑。一来感谢刘嫂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二来刘嫂那儿有的是吃的，肯定委屈不了小花。</p>
<p>四爷把刘嫂请到家中，让四爷没想到的是：平日和和气气的刘嫂，一听说四爷捡了个“小花狗”要送给她，她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死活也不要。</p>
<p>您猜怎么着，这几天“非典”已经沸沸扬扬，有的人丢了官，非典病例一下冒出好几千。国家动了真格的，老百姓也动起来。举国上下，同舟共济，真是赶上了打鬼子那会儿。可开饭馆的麻烦了，吃饭的一下子都不来了，刘嫂请的做肉食的红案师傅阿旺偷偷地跑了，刘嫂也正琢磨着逃难呢。</p>
<p>正在这时候，郎五举着一张报纸来了。他听说刘嫂看见小花狗魂都吓飞了，就起了疑心。他叫四爷解开小花脑袋上的纱布。只听郎五怪叫一声：“我的妈呀，跟报上的照片一样，果子狸！”</p>
<p>郎五这一叫不要紧，惊动了全院，大伙全来了。郎五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语无伦次地说：“果子狸…SARS…全跑不了了。哎呀，了不得了，我发烧了！”郎五一屁股瘫在了地上。</p>
<p>居委会主任郝大妈赶紧拿来了体温表，给郎五一试，38.7℃。郝大妈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一辆急救车响着笛儿来了。全副武装的救护人员把郎五抬上了车。这些天大伙都是看电视，现在非典到了跟前儿，这下可真慌了手脚。刘嫂扭头就跑。郝大妈一把拽住了她，说：“谁也别跑，咱一块抗击非典。”</p>
<p>紧接着，卫生防疫站来人举着喷雾器彻底消毒，小院被整体隔离了。政府给送饭送菜，照顾得甭提多周到了。大伙除了看电视，还站在自家的门口互相问候，聊天，大伙全都埋怨四爷吃饱了撑的弄回一只果子狸…</p>
<p>“哎呀！果子狸，果子狸哪去了？”四爷这才发现，果子狸不见了！四爷急了，这回倒不是心疼小花，而是怕小花真的有SARS病毒，那不是一个传染源吗。那得传染多少人啊！我这不是给抗击非典的斗争添乱吗！平日慢条斯理的四爷真的急了，他赶紧向郝大妈汇报。郝大妈是一个退休的护士长，共产党员，是经过民主选举全票当选的居委会主任，现在她是小院抗击非典的主心骨。她住的房在小院的外跨院，本来她可以提前撤离，但为了全院抗击非典的工作，坚持留了下来，结果接触了郎五，也被隔离了。可她不慌不怕，总是乐呵呵地说，能和大家一块隔离真是缘分。郝大妈的一言一行，还真是给大家壮了胆儿，鼓了劲儿。</p>
<p>郝大妈一听果子狸失踪了，立刻向办事处和有关防控部门报告，然后组织全院进行了地毯式的大搜捕，还是没找到果子狸的踪影。您想：那果子狸是长着四条腿的野生动物，肯定是跑出了小院。这会儿它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保准很快被逮住进行处理，所以不必担心，搜捕战斗告一段落。</p>
<p>再说这郎五，真的确诊为非典，住进了隔离病房。您说这会儿，虽说突然袭击的SARS是大灾大难，但上有党中央的英明领导，下有全国人民的支援，抗击的物资是源源不断，医务人员拼力抢救，战胜非典有强有力的外部和物质保障，可怕的是心理防线的崩溃。眼下，郎五心里全是放大的“死”字。他喘气费劲儿，可心里明白：天报应啊！谁叫我如狼似虎地把野生动物当下酒菜呢？娃娃鱼、穿山甲、眼镜蛇，还有什么龙虎斗、活猴脑我全吃过，唉呀，三月底刚吃的果子狸。吓得他一阵昏迷，昏迷中他吃过的这些动物的魂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语无伦次地说：“我赎罪，我该死，下辈子我一定保护动物……”</p>
<p>“你别怕，你一定会好。”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女医生和女护士一双双秀美、温柔但透着坚定的大眼睛，他平静了许多。</p>
<p>“来，和你的亲人们见见面，说几句话吧。”</p>
<p>“啊！”郎五有点不相信，只见护士拿来了一个可视电话。嘿！真神了，老婆、孩子、郝大妈、四爷，还有刘嫂都看着他哪！那些想念，祝福，鼓舞的话拱地他的心活了，怦怦地跳了，他满脸流泪，伸出手指做出“V”字形说：“四爷，咱俩还得下棋哪！”</p>
<p>过了二十天，小院解除了隔离，又过了几天，郎五康复出院，回到了小院。大伙凑到院子里欢迎郎五。郎五先给郝大妈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一一给大伙鞠躬，言词恳切地说：“是自己得了病，连累了大伙，是大伙的心把他从死神那拽了回来。等过些日子，请大家上饭馆撮一顿，吃野味”。啊！大伙圆乎脸全变长乎脸了。郎五赶紧更正：“是说顺了嘴，从今后改了，是坚决不吃野味。”</p>
<p>大家伙正乐得前仰后合。突然，一个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谁呀？大伙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刘嫂。</p>
<p>大伙都傻眼啦，不知刘嫂为何下跪。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刘嫂先给郎五磕头，然后对着大伙磕头，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大家”。郝大妈一把把她扶起来，让她有话慢慢说。</p>
<p>原来，四爷捡的果子狸是刘嫂扔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刘嫂看见别的餐馆卖野味挺赚钱，尤其是那些吃饭开发票的顾客，只要活鲜，花多少钱都不在乎。就和阿旺商量进点野味试试。刚刚从广西人手里买了一只果子狸，没想到，就闹开了非典，本来想依靠终身的阿旺不辞而别，跑了。后来听小道消息说果子狸传染SARS，就想杀了扔掉。可是她连鸡也没宰过，不知如何下手。就拿擀面杖照着果子狸的脑袋打了几棍子，她以为打死了，就扔到了垃圾站的垃圾箱里……</p>
<p>后来，四爷不认识果子狸，再加上大近视，就当小花狗救回了家。郎五犯病，大家忙着救助。刘嫂怕有人认出果子狸是她餐馆里的，让她担责任，掏郎五的治疗费，就趁乱偷回了果子狸，想再次偷偷地打死，切碎了再扔。她戴上厚厚的口罩，穿上塑料雨衣，刚想下手，却手直打哆嗦。这时她万没想到，后来四爷发现了，劝她别这样干。四爷说：“我看这个小动物没有病毒，你和它接触那么多天，我和接触那么多天，都没传染上。甭管它是不是小狗，它有口气就是生灵，就有活着的权力。”一番话说得刘嫂泪水涟涟。她想起狠心的丈夫，她想起了阿旺，想娶她嘴里净说好听的甜言蜜语，可一有灾害，屁也不放就跑了。她越想越伤心，竟嚎啕大哭起来。四爷递给她纸巾，自己也哭起来。刘嫂哭够了，她心里倒轻松了，倒透亮了。眼前的四爷，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就这样，一只小动物，牵起了两个人的心。刘嫂决定先养着这只果子狸，让四爷给她保密。</p>
<p>现在，郎五平安地回来了。她看到大家拧成一股绳，团结一心，互相帮助，在国家和老百姓遭灾的时候，没有一点私心。她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为了发财，买来了祸害，还千方百计地逃避责任。她再也坐不住了，她要用行动向大伙认错。本来她也不想再瞒着果子狸的事，正好她刚才看电视，说香港科学家已经证实非典病毒的元凶就是果子狸，就决定拿果子狸开刀，表白自己的悔过之心。</p>
<p>突然，刘嫂抓起了锋利的菜刀。大家这时才发现，刘嫂旁边放着一个长方的箱子，上面盖着一块黑布，捂得严严实实，刚才菜刀就放在箱子上。刘嫂掀开黑布，只见果子狸装在一个铁笼子里，脑袋已经事先卡住脖子，小花脑袋露在外边。刘嫂说时迟，那时快，抡圆了挥动菜刀，刹那间果子狸就要脑袋搬家。几乎是同时，四爷和郎五同时冲了上去。四爷趴在了笼子上，郎五抓住了刘嫂的手，菜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p>
<p>郝大妈扶着痛哭流涕的刘嫂说：“果子狸能传播非典，可这只果子狸有没有病毒还不能断定。即使有病毒，我们也不能人得了病就抢救治疗，动物得了病就赶尽杀绝。我看，还是交给野生动物保护中心去处理吧。”</p>
<p>大伙儿说：“对。”鼓起掌来。郎五按动了手机，不一会儿，一辆野生动物保护中心的汽车来了，动物专家带走了小花。</p>
<p>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时间过得真快，一个礼拜过去了。电视上公布的非典新发病例越来越少，一连好几天都是“零指标”，治愈出院的病人越来越多。</p>
<p>这一天，天气格外的晴朗，今年，院子里的这棵石榴树，不知为什么花开的有点晚，现在石榴花全开了，火红火红的透着喜兴。</p>
<p>突然，；郎五冲着院子喊了起来：“好消息，野生动物保护中心来电话了，咱院的果子狸小花，经过严格的鉴定，不携带SARS病毒，是一只健康的野生动物，已经送到动物园饲养了。” </p>
<p>听见这个信儿，大家都跑了出来。郝大妈说：“还有更大的好消息哪！你们下午谁也不许出门。”嘿，还挺神秘。</p>
<p>下午3点，电视里传出新闻发布会的现场直播，世界卫生组织对中国和北京“双解除”。</p>
<p>小院里的人乐开了花，大街上也沸腾了，敲锣打鼓扭秧歌。郎五问郝大妈：“够可以的，您世界卫生组织里头有内线，提前告诉您今天双解除了。”郝大妈笑着说：“不是，我说的是另一件大喜事，这叫双喜临门。你往那看。”</p>
<p>郎五和大伙一看，四爷的门开了，四爷西服革履，容光焕发，一手挽着身穿白色婚纱的刘嫂。大伙一下醒过梦来，“呼啦”的一下上前道喜。郎五喊道：“敢情人家蔫不唧儿地定了终身，来个‘火线婚礼’，就单等这抗击非典胜利的好日子啦。得，晚上喝喜酒。”</p>
<p>当天晚上，小院有史以来第一次举行了全院聚餐，刘嫂餐馆的菜是现成的，只是把圆桌摆在了院子里。小院的灯火通明，迟开的石榴花显得特别鲜艳。您说，这四爷真的交了桃花运，不，是石榴花运。</p>
<p>新郎和新娘向大家敬酒，随着酒杯相碰清脆的声音，大家一饮而尽。人们纷纷地伸出筷子要开吃。只听郝大妈一声断喝：“慢着！”</p>
<p>大伙一愣，十几双眼睛一齐盯着郝大妈。</p>
<p>只听郝大妈说：“别忘了分餐。”</p><br/><br/>
<p>2003年6月29日于方庄凝石斋</p><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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