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眼神
下面这篇文字不是文学作品,而是40多年前发生在北京市某小学里的一件真人真事,除了有意隐去了“我”的名字之外,里边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真实的,所取的标题仅仅是为了串起记忆。<p align="center" style="BACKGROUND: white; LAYOUT-GRID-MODE: char; LINE-HEIGHT: 125%; TEXT-ALIGN: center;"><b style="mso-bidi-font-weight: normal;"><span style="FONT-FAMILY: 幼圆;"><font size="3">老师的眼神<span lang="EN-US"><p></p></span></font></span></b></p><p style="BACKGROUND: white; LAYOUT-GRID-MODE: char; TEXT-INDENT: 27pt; LINE-HEIGHT: 125%; mso-char-indent-count: 2.25;"><span style="FONT-FAMILY: 幼圆;"><font size="3">转到新学校没多久,我就担任了班里的图画课代表。教我们图画课的老师姓袁,瘦瘦的腮帮子总是刮得漆清,鼻子上架着一幅金丝眼镜,显得很博学的样子。由于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留下了后遗症,他的背有些驼,一只手臂总勾曲在背后,手心向上呈半握拳状。那时,他大约有三十多岁,用他自己的话说还没有爱人,一个人住在学校院子西北角的一间平房里。<span lang="EN-US"><p></p></span></font></span></p><p style="BACKGROUND: white; LAYOUT-GRID-MODE: char; TEXT-INDENT: 27pt; LINE-HEIGHT: 125%; mso-char-indent-count: 2.25;"><span style="FONT-FAMILY: 幼圆;"><font size="3">袁老师对学生的好恶是由在他这门课上得分高低来划分的。我那时正在少年宫绘画班学习,所以颇得袁老师青睐。偶尔,放学后,袁老师还带我到他的宿舍里给我看他收藏的中外画册、邮票册,谆谆教导我好好学画,将来做一个大画家。说实话,我那时有点儿胸无大志,对成为大画家没什么兴趣,只是很喜欢他屋里成堆的画书,包括好多很精美的大开本彩色小人书。他桌子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五颜六色的中外邮票,其中一张上印有希特勒的大头像,那上面的外文我看不懂,问他时,他只说希特勒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袁老师热爱他教的这一行,也希望大家都喜欢绘画艺术,无论课上课下,你只要有一个小提问,他可以滔滔不绝地讲半天。每当我不好好听讲,或者作业质量粗糙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他眼镜片后面闪动着失望的光。<span lang="EN-US"><p></p></span></font></span></p><p style="BACKGROUND: white; LAYOUT-GRID-MODE: char; TEXT-INDENT: 27pt; LINE-HEIGHT: 125%; mso-char-indent-count: 2.25;"><span style="FONT-FAMILY: 幼圆;"><font size="3">那年暑假,正值“破四旧”的高峰。我们几个孩子成天进城跑到西单、西四那儿的首都、胜利、红楼等电影院看打仗和抓特务的电影,有时也跟在一群群高呼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到处抄家的红卫兵们后头看热闹。看着那些被披上军阀制服、脖子上挂着牌子游街的男男女女,我心里虽然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感到刺激和新奇。因为,是毛主席说的要破四旧立四新呀。后来,天气太热了,我们就不进城了,每天差不多都去河里游泳,时常能看到有人从河底捞上来一些首饰匣、勋章绶带之类的东西,据说是有人夜里丢进河里的。这个暑假,新鲜的事情真是应接不暇,使人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躁动之中。<span lang="EN-US"><p></p></span></font></span></p><p style="BACKGROUND: white; LAYOUT-GRID-MODE: char; TEXT-INDENT: 27pt; LINE-HEIGHT: 125%; mso-char-indent-count: 2.25;"><span style="FONT-FAMILY: 幼圆;"><font size="3">开学的第一天,我刚进校门,就见一大群孩子围成一团在乱起哄。我赶紧跑过去踮起脚尖一看,才知道是同学们正在围攻我们学校的“牛鬼蛇神”,而这“牛鬼蛇神”不是别人正是袁老师。我听了听,给袁老师安的罪名是“封资修的孝子贤孙”,罪证主要是那一大堆散乱地堆在他宿舍门外的画册和邮册。在众人的东推西搡下,袁老师头发纷乱,脸色苍白,站立不稳,但那股孤傲劲头依旧。他一边努力保持身体平衡一边高声抗议:同学们,你们这么做是不对的,我不是牛鬼蛇神,我是你们的老师。也不知是被别人推的还是自己挤的,一转眼的功夫,我已经站在了袁老师的身边。接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发生了一件直到现在自己还后悔不已的事—我伸过头去往袁老师那只有残疾的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span lang="EN-US"><p></p></span></font></span></p><p style="BACKGROUND: white; LAYOUT-GRID-MODE: char; TEXT-INDENT: 27pt; LINE-HEIGHT: 125%; mso-char-indent-count: 2.25;"><span style="FONT-FAMILY: 幼圆;"><font size="3">“你也这样?!”随着我的名字,我听到袁老师这句有点儿变声的断喝。我懵头懵脑地一抬头,看见袁老师眯缝着眼睛怔怔地盯着我,眼神交织着愤怒与失望。面对着这眼神,我真的胆怯了,感到脸上在发烧,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离开的。几天以后,我听说袁老师走了,有人说是被轰回老家了,有的说是进了什么学习班。他原来住的那间宿舍门上挂了把大锁。我扒着窗子往屋里看,只见地上还有些零落的纸张,墙上原来挂着画的地方显露着白色的痕迹。<span lang="EN-US"><p></p></span></font></span></p><p style="BACKGROUND: white; LAYOUT-GRID-MODE: char; TEXT-INDENT: 27pt; LINE-HEIGHT: 125%; mso-char-indent-count: 2.25;"><span style="FONT-FAMILY: 幼圆;"><font size="3">后来的日子对孩子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家里大人们和老师们一样都在忙忙碌碌,根本顾不上我们,上学也很轻松,家庭作业基本没有了,大家一天到晚就是足玩儿。如果不是又一次见到了袁老师,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在记忆中保留这件事了。<span lang="EN-US"><p></p></span></font></span></p><p style="BACKGROUND: white; LAYOUT-GRID-MODE: char; TEXT-INDENT: 27pt; LINE-HEIGHT: 125%; mso-char-indent-count: 2.25;"><span style="FONT-FAMILY: 幼圆;"><font size="3">几个月后的一天,我们一群孩子正在院里玩“打楷”,突然从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问:你在干嘛呢?隔着枝叶,我发现袁老师正在微笑地看着我。袁老师与上次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了,穿着整齐的灰制服,左臂上戴着一个大约有一尺宽的红袖章,上面印着某某造反司令部的字样,看上去挺神气。我第一个念头是赶快跑,可脚下就像生了根;我又想到应当道歉,可始终张不开嘴。袁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就像对大人似的不经意地说:我到这边来开会,看见你在这儿,就想问问你放假了都干些什么,还画画吗?看到我摇头,他又说:如果没什么事,还是画点画儿吧,光玩也没什么劲。我看着他,觉得他眼睛里似乎又流露出以前那种失望的光。<span lang="EN-US"><p></p></span></font></span></p><p style="BACKGROUND: white; LAYOUT-GRID-MODE: char; TEXT-INDENT: 27pt; LINE-HEIGHT: 125%; mso-char-indent-count: 2.25;"><span style="FONT-FAMILY: 幼圆;"><font size="3">可惜,我没有听他的话。在后来的岁月中,我始终没有再拿起画笔。但是,我一直记着袁老师,记着我曾经干过的这件蠢事,记着我没有为这件蠢事向他道过歉(虽然我在心里已经道了千百次),当然,也记着不能再干任何蠢事。<span lang="EN-US"><p></p></span></font></span></p><span style="FONT-SIZE: 10.5pt; FONT-FAMILY: 宋体; mso-font-kerning: 1.0pt;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 后记:我已经记不起袁老师的名字了,如果他依然健在(这是我希望的),现在应该有七十多岁了。</span> 想起荒唐的少年时代,该忏悔的地方太多太多.其中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无端杀生.狗、鸡、兔、貉、麻雀......唉,愿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年轻时的愚昧.阿弥陀佛! <p>这是一种大众被抽干了思想以后无意识的疯狂,在这种人性灭绝的疯狂中,我们的民族文化中敦厚的传统被人为的扭曲、斩断--这个就是我们这个社会到如今之所以还这么混乱无所依的原因之一吧。</p><p>在这种反人性的运动中,文化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是有些人愿意看到的,只有那样--当文化失却了对人性和生活的修补功能,才能够让那些人指白说黑而没有人站出来反对。</p><p>看看太平天国吧,一样的模式。</p><p>谢谢您的文章,让我们看到忏悔中的光辉。</p><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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