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南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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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 color=#0099cc>南方周末 2003-10-23 15:44:54</FONT></DIV></TD></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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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严密保卫下的“豪宅”
张大爷用拐杖一指:“看,那曾经是我的家,现在已经变成了豪宅。”
回不去的南池子
□本报驻京记者 南香红
2002年5月,住在北京东城区南池子大街的居民收到一张粉红色的纸。纸上说:居民们,你们所住的南池子是北京市政府确定的25片历史文化保护区之一,要“修缮改建”了,它“不属于危改,更不是房地产开发”,不久的将来,“居民们就可以走出破旧、潮湿、没有厨房及卫生设施的老旧房屋,住上宽敞明亮厨厕齐全的新居”。
2003年10月17日,南池子修缮改建工程基本完工,本报记者再度访问南池子,真切地感受到了南池子的变化。
胡同里面跑汽车
从长安街一拐,钻进南池子的浓密林荫里,立即感受到了一种舒心与静谧。
一块鲜艳而簇新的牌子挂在青砖灰瓦的墙上———“灯笼库胡同”。
记者一下顿住了脚步,这就是过去的灯笼库胡同?胡同变得又宽又直,新铺的柏油路泛着光,小汽车“刷刷”地从身边驶过。记者很快发现,变化的不仅仅是这一条胡同,南池子几乎所有的胡同都变了:缎库胡同、普渡寺西巷、普渡寺后巷……这些胡同都变宽变直了,而另外的一些胡同却不见了。
住在南池子大街68号的一位女士说,她家门前的北井胡同,是一条死胡同,胡同得名于一口古井,古井有一个井盖,上面刻有文字。原来的房主用砖把井口砌起来,古井一直保护得很好,主人在搬走的时候放心不下,特意给文物部门打了电话。但现在这口井没有了,胡同也没有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眼古井,有一个胡同叫北井胡同了。
沿着南池子大街的马路,新起了一溜青砖围墙,里面露出高大的灰瓦屋脊,屋子一律坐北向南,也一律没有向大街开门。它们是一个连一个的仿古四合院,据当地居民说,每个四合院的面积都接近或者超过1000平方米,主体已就,剩下的细部还在施工中,满地的沙石瓦片。
普渡寺修葺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在它的周边,是供南池子居民回迁的青砖灰瓦的四合小楼,楼群与胡同之间开出了两个小型的广场,广场上有崭新的公厕。
走在新南池子里有一种迷失的感觉,它太新了,让人总有一种走在电影布景棚里的感觉,一切都是古老的样式,但一切又都是崭新的,这新与旧之间总是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张敬(化名)也不认识这些胡同了。她从小在南池子长大,小时候从这条胡同窜到那条胡同,没有她不熟的,如今是名字依旧,但胡同却不是原来的了。
“整齐了,宽了,走起路来舒服了,但味道变了。”她说,“斜的、弯的、曲曲折折的都没有了。现在的南池子,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南池子了。”她拿起一个香炉,“这个是旧的,还掉了一条腿,但是它有价值,因为它有历史是真品。”她又拿起一个烟灰缸:“这个漂亮、好看,但它不值钱。”
在争议中走到今天
南池子是在一片争议的声音中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南池子历史文化保护区”位于故宫东南侧,曾作为官署和库房用地,历史上曾是一块不能随便出入的禁地。民国时期才在那面厚厚的墙上开了个门洞,发展成为以居住为主的街区。
100多年来,南池子完好地保有了北京传统民居风貌、格局及氛围。“捷报处”、“缎库胡同”、“灯笼库胡同”、“磁器库”,一个个古老的名字和一座座上百年的老宅都蕴含着一段段古老的历史。
对这样的地区如何进行修缮本身就是一个敏感的话题。
2001年北京市有关部门出台了《北京旧城历史文化保护区内房屋修缮改建的有关规定(试行)》,选出东城区南北池子作为历史文化保护区修缮改建的试点。
关于南池子的修缮和改建曾进行过三次专家评审会,对规划方案进行反复论证后确定,南池子的改造将重点保护普渡寺等文物建筑,尽量保持原有街巷格局,遵循按院落和基本风貌的原则修缮,不搞大拆大建。居住建筑基本遵照原有的宅基地,其走向形式大致不变,最大限度保持街区肌理,保证建筑外部空间环境的持续发展,也使得原来的胡同得以保留。对居民的安置,实行就地留住、外迁、房屋置换相结合,鼓励外迁。
但最初执行的实施方案违背了专家评审会确定的原则,在向居民发出的第一份《南池子历史文化保护区(试点)房屋修缮和改建实施细则》中,所涉及的北起东华门大街,南至灯笼库胡同,西起南池子大街,东至磁器库南、北巷以西的地区共有240个院落,只保留了9座院落,其余的将全部拆除。
2002年5月31日,全国政协委员李燕致函北京市政协文史委员会并提案办,建议组织文物、城建等有关部门研究提出一个更为妥当的保护方案,按院落和基本风貌确定修缮和改建方案。
6月11日,时任北京市市长的刘淇前往南池子视察,当他看到完好的四合院墙上也写着大大“拆”字时说:“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也要拆?”
2002年7月,南池子修缮改建工程受到来自媒体的压力和批评,工程进度缓慢下来。
7月15日,南池子的部分居民收到一份“宣传提纲”,提纲上说,不愿意参加改建的居民,可以按规定自费修缮自己的房屋,但要拆除违章建筑,引入市政管线等。但是后来一些积极准备着修缮自己房屋的居民发现,南池子的修缮改建并没有按宣传提纲进行,除了20个保护院落之外,所有的院落都被“拆旧建新”。
豪宅待嫁
老南池子活在郑希成的画本上。这个得过心肌梗塞、脑血栓的60多岁的老人,听说南池子要被改建的消息,拖着病残之身,将南池子的主要院落全部画了下来。
现在他的画就是一本活地图,带着记者去作新旧南池子的对比。
普渡寺西巷2号、4号、6号、8号、10号、14号原来是连在一起的四合院,它们的规模有大有小,有独门独院、有几家合住的大杂院,除2号是公产、8号有部分公产外,其余都是祖传私产。现在这些生活过几代人的院子都不见了,代之以一座钢筋水泥的仿古四合院。
记者走进还在施工的位于中间的那座院落,被其规模吓了一跳。巨大的门,还没有修饰的影壁,竭尽繁复的垂花门,长长的绕房四周的回廊,高大的北屋与南屋和厢房组成院落,看起来一切都是按照传统四合院式样而建,但和传统民居不同的是,屋子的所有柱子都是水泥的。
更不同的是它深入地下两层的部分,地下一层是车库,地下二层是私家游泳馆和地下花园,一部大电梯提供上下便利。
从深得令人目眩的大坑里,记者看到了泳池和花园的雏形。
一位施工的民工说,为了建地下花园,已经将几座小山一样的土填入了地下。这所房子的售价是每平方米4.8万元,近1000平方米的面积,使整个房子的售价高达5000万元。
这三座并排的四合院都是带地下泳池的,还有一些仿建的四合院规模也都很大,它们有的是水泥的,有的是纯木结构的,一般都带有可以容纳两辆车的车库。
一位南池子的居民和记者一起做了一个统计,在南池子,这样的四合院已经建起了11个,它们都在待价而沽。
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什么人能住进这样的院子,但在居民们之间已经有了种种“传言”。
保留下来的老四合院中,只有80号院已经出售。据说住进这个院子的人是香港某集团的董事长,他在北池子有一个刚刚修葺过的四合院,被拆了,就用这个院子置换。因为大出100平方米,也因为重新装修,这个院子又让主人花了1000多万元。
记者来到80号院门前,大门紧闭着,只见大门上布满了彩绘,山水、松鹤。住的人变了,它的居住方式状态也变了。它从几家合住始终敞开着大门,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私密处所。
新文化与旧文化
记者注意到,仿古四合院都极为规整,正屋一律坐北朝南,北屋极为高大,并配有很高的石阶,院子的大门也都开在东南角。
郑希成认为北屋过于高大,使整个建筑不像是民宅,而更像是宫殿或庙堂,这种齐整破坏了民居的自然格局。他说,旧时住在南池子的人身份不同贫富不同,因此形成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不同的四合院,这种错落有致的院落正是南池子的韵味所在。
比如南池子普渡寺西巷7号原是丁家大院为其伙计修的院子,它们是丁家院落的一部分,正因为它的狭小,才衬托出丁家大院的高大,也反映出旧时主与仆的社会关系。另外这座屋子的山墙是用碎砖做芯的,这种技术是北京瓦匠的一绝。现在丁家大院保留下来,这个院子却拆除了。
南池子的不少老住户也表示出对仿造品的不解。
一位姓张的大爷把新建屋子的房檐称为“尿檐”,因为一下雨这种仿古建筑就露怯———雨水会倒流到山墙上,如同小孩尿尿。张大爷说,老房子再旧再破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北京的民居讲究“前出廊子后出檐”,再大的雨也不会下到墙上。
一位居民举例说仿造者想显示出点“文化”,却恰恰“显错了”,露出了不了解北京胡同文化的底子。他说,在一座仿古四合院的影壁上立了一块碑,上面刻有“泰山石敢当”四字。在北京的胡同里确实有立这样的碑的,但绝不会是立在影壁上,它一般会立在又深又长的胡同里,指示走这条胡同的人不用担心,这是一条活胡同,能够走出去。
普渡寺西巷37号院的院墙上被安上了三个石磨盘,郑希成认为这显然是“太没有文化”了。北京的四合院从来没有用石磨装饰墙的,就是装饰,从美学角度来说,将一个石磨摆放在墙角也比安在墙里好得多。
留下的和离开的
南池子在经过一年多的喧嚣后,正在慢慢安顿下来。
南池子原有的1000多户居民,有700多户被安置在靠近北四环的芍药居,那边还需要一年多才建好,他们现在还在外面“漂着”。按规划,将有300户居民回迁到南池子,他们住的不再是四合院,而是“四合楼”———就是几幢二层小楼围成一个院落,每户冲着院子开一个门,每个院里少的住几户,多的住十多户。按照规划,这样的小楼共有78幢。四合楼排列在普渡寺大殿周围,从南池子大街走过的时候是看不到它们的。沿着南池子大街是一溜仿古的新四合院和保留下来的老四合院。
南池子变成了一个装修的大工地,无论是住老四合院、新四合院还是新四合楼,似乎所有的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家”累死累活,只有装修工程队越忙越乐。
丁家大院里忙得兴致最高,“装修已经搞了三个月了,花了10万多。”丁艾手里夹着烟,得意地瞅着民工在梁柱间彩绘,她是丁家最厉害的丫头,家里的主事者。
这是一个真正的老院子,几经周折给保留了下来。“我就是要弄出个样子来,让所有的人都看看,私房主是怎样爱自己的家的。”丁艾说。
“心放到肚子里去了。”丁艾的妈妈说,自从确定这个院子可以保留下来,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于是决定好好修一修老屋,多少年没动,就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房子就不属于自己了。
还没有完工的屋子已经让人忍不住叫绝:“嗬!四合院原来是这样美!”
青色的飞檐,通红的柱子,柱子的顶端,青瓦之下是艳丽的彩绘,变形的福字,飞卷的云纹配合着灰色的墙体,使整个建筑充满了神采。
丁艾说,她们完全按照100多年前屋子的彩绘重新描过,在重点的部位贴了金箔,保持原汁原味一点也没有增减,“它是活的。”丁艾指着老屋充满感情地说。
像丁艾家一样确定保留下院子的私房主,都把心放下来,对老房子进行了装修,虽然没都进行彩绘,但大都重修了房顶,新铺了地砖。家住南池子大街36号的一家人家还重新淘了下水井,换了塑钢窗户,家里的墙壁全部用纯木装饰,簇新的纯木上贴着老屋原有的古老的冰凌花图案的格栅。
回迁到四合楼的居民们也在忙着装修。
普渡寺西巷17号院现在是一片四合楼。一对中年夫妇带记者参观他们的新家,他们几分钟前刚刚第一次打开家门。男主人一边在房里转悠一边抱怨,“面积太小。楼下的一个小厅,只能放一个餐桌。没有伸出的屋檐,雨雪都会进到屋里。没有阳台,也没有拴晾衣服绳的地方,将来被子往哪晒?楼梯太窄,上下不安全,大的家具也搬不到楼上。”说着话,他提脚放在楼梯上,半只脚后跟还露在外面。“一定要加宽。”他咕哝了一句。
普渡寺西巷19号四合楼小院里安置了12户人家,有三家正在搞装修。一位中年妇女说,她家是70多平方米,新家每平方米合7000元。她选择回迁,因为如果选择安置到芍药居,每天上班就得多花两个多小时。“只能凑合着住,”她指着另外三家说,“他们更得凑合。这三家人家全是老头老太太,有半身瘫痪的,有行动不便的,他们根本就没法上楼,楼上的房间只能空着。”
而那些还“漂着”的人,看着豪华的四合院一天天盖起来,还希望着能回去住,那里曾是他们的家。
张大爷整天就坐在南池子大街上。他拄着拐,行动不太方便,他的座椅每天都朝向正南,从他的视线望去,马路对面的南池子大街上,是新长出来的连成片的青砖灰瓦的屋脊,脚手架上是忙碌的筑屋者。
自从去年5月南池子“修缮改建”工程开工以来,张大爷就这样坐着看了一年多,他说:“我的眼睛就是照相机。”
一些老四合院被推倒了,一些新的仿古四合院建起来,一些老邻居旧朋友四散而去,再也找不到踪影,一些新邻居拥进来,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各种各样的故事。
他用拐杖一指:“看,那曾经是我的家,现在已经变成了豪宅。”
(实习生白杨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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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开进了新胡同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王轶庶 </TD></TR></TABLE></TD></TR></TABLE> <P>旧事不可不提。</P> 遗憾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姥姥家就在南池子附近住,在景山后街,前一阵还吵吵着要拆迁,现在没信儿了,真好,不会那么快就拆了。三眼井胡同那边有好多受保护的四合院现在都变成了外国人或高官或富商的毫宅,让我想起了万恶的旧社会。 好贴!!!值得仔细的顶上去!!! <P>........南池子都这样了啊,刚知道,有日子没去了。</P><P>不过前两天路过南长街,还没事呢,要这么发展下去,还真快了。</P> 快了! 快乐? 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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