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mpinskiXiaoMi 发表于 2021-11-15 06:30:12

宣武门外的回忆

本帖最后由 KempinskiXiaoMi 于 2021-11-18 18:5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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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很多的祖上八辈儿的北京人比,我算不上“老北京”。早年(民国时期)祖父经商从老家来了北京,在同乡的帮衬下,跟着别人跑买卖。后来,慢慢的有了经验再加上受人信赖,就和别人合伙经验了。抗战胜利后,生意也做的还不错,便在北京成家立业了。由于历史上全国各地的会馆很多都在宣武区或者说南城,很多我祖父的同乡同事或者生意往来的朋友也都会在宣武区的各个会馆迎来送往的应酬,让他对南城非常的熟悉。祖父成家后起初辗转住过东城,西城等不同处所,最终一家人在宣武门外的一条的胡同定居下来。
那时由于家境还不错,虽然没有到购置房产的程度,但在同乡的帮助下,也算找到了一处相对比较好的院落租住。稍微插一句,本人虽然没住过东西城的平房,但后来也看过一些东西城的老北京民居。个人认为,南城(宣武)的房子质量真的是整体上比东西城的差很多,这里不是指的后来大杂院里的自建房,而是正儿八经的以前人盖的房子。当然宣武也有个别的好院子,大都过去是些有钱的商贾或者艺人们置办的产业,虽然比不了东西城的王公贵族府邸,但也是磨砖对缝的规整院落。门口有石墩,进门有影壁,南北正房,耳房,东西厢房,门廊什么的都齐备。但那时候我家并没有那个福气能住这等好房,也只是和房东合住一个小院儿。自打在宣武门外的住处安定下来后,一家人就在北京传宗接代地生活。此后虽然也和其他的人家一样历经了各种历史动荡变故,但幸运的保住了宣武的祖居。直到被某地产巨商收购拆迁,才彻底离开了宣武区。算上我这一代,家人前前后后在宣武居住了有50多年。
我出生在西城区大木仓胡同邮电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协和医院西院。在宣武长到上小学一年级,后因父母有了自己的住处,搬离了宣武区的老宅。但那时也总是每个周末都回来住,放寒暑假的时候更是住到快开学,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我至今依然清晰的记得那种每到周日午饭以后,就情绪慢慢开始焦虑的感觉,想到晚上就要走了,会让我整个下午都不安。而假期的焦虑感一般是在最后的一周开始的。也许是因为从小就被这种分离感蹂躏,我成年以后会对喜欢的事情不敢过于投入,因为会害怕失去。结果当然就是反倒对于聚散分离变得淡然。
直到拆迁,我也算有十几年的宣武经历,在那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但到现在我的儿时记忆已经变的越来越模糊,一方面是由于记忆力衰退,另一方面也是北京的变化太大,以至于我都记不起很多小时候地名了,找也找不到了。更让我难受的是,我的父母也记不清了。虽然她们的记忆整体上比我要多,毕竟她们的半生都在宣武区度过,但是她们记忆衰的比我退更严重。所以有些个地名我们全家一起回忆也想不起来了,只能在网上搜寻过去的记忆。偶然间,我搜到了这个网站和论坛,并且从其中的很多帖子中又找回了我和我父母的一些记忆,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于是我想贡献一些我的记忆碎片,希望帮助和我类似的人找回一些他们的记忆。
香炉营
香炉营是宣外的一个较大的区片,往南连接着另一个大的区片椿树(好像两个区片都属椿树街道管辖)。我小时候活动最多的地方就是香炉营,从头条到六条。记得那时周末经常爱去琉璃厂啊、厂甸逛,因为那里有卖很多好玩意的。但我多半也就是window shopping,因为没有钱。即便是买不起,可还是很好奇想时不常地去看看又上什么新货了,新玩意儿了。步行去琉璃厂就经常穿香炉营大沟沿儿等胡同。那一路上院落很多,但我只是走过路过,并不了解里面的情况。过去我们是不敢随便进别人家的院子的,因为如果是大人的话,就可能被当成拍花子的或者小偷。即便是孩子,也会招人厌,被人骂。 可要是孩子们多的时候,大家的胆子就会壮大起来,敢到处瞎串。还记得头条有个很大的院子,两个大门儿里面是通着的,可以从一个大门儿进去从另一个大门儿出来。那院子里面错综复杂(应该是后来改成大杂院的结果),一个人如果不熟悉的话,进去会迷路。从香炉营头条有个小拐弯儿能接到西河沿。忘了是从哪年起了,西河沿开始有了早市,地摊能摆很长,只记得那有家炸糖油饼的特别好吃。听父母说,在文革前城墙没有拆得时候,西河沿那条街是没有的,或者说就是护城河边名副其实的河沿儿。那时候城墙外是有铁路的,还有些货场,也有些穷苦人的房子。后来城墙拆了修了二环路,护城河挖干了修了地铁二号线。从香炉营头条还能经常去到的一个地方是换煤气罐的气站,但是那必须跟着大人去,而且用自行车驮着。在我更小的时候,北京市给幼儿提供每天一瓶牛奶,也是在那附近去领的。
宣外大街
另一个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就是宣外大街了。其实也不全是玩耍,那个年代的很多孩子,基本上也很小就要帮家里干活了。从家里的事儿诸如倒泔水、倒土、给炉子续煤(把快烧完了的拿火筷子夹出来,把新的续进去,那通条桶那个蜂窝煤的眼),搓炉灰,到外面的事比如打酱油去粮店副食店等等,上学前就跟着大人学,等上了学就更是自己去干了。宣外大街上店铺多,所以就经常趁着给家里办事儿顺便逛逛。万宝全(宣外大街东),中药店(万宝全边上),一店(达智桥),邮局(达智桥),茶食胡同的粮店都是经常去的。对了,中药店北边有个国营理发店也是小时候推头常去的地方。但是当时对电推子心理恐惧,每次都不愿意去,得大人押着去。理发师给剃的时候也总是缩着脖子乱动,导致推的不齐,还得让大人求师傅改。另外,宣外大街靠近二环的两处地方也是常去的。一处是马路西图片社北的小花园,另一处是马路东宣武门饭店的大客车停车场。这两个地方都是夏天晚上纳凉的圣地。停车场因为有一排排的长长旅游大bus停着,孩子们可以捉迷藏。不过那里经常会撞到约会的情侣,要是在人家如胶似漆得时候瞎跑,就有些招人讨厌了。还有个纳凉的好去处是宣武门饭店北面的地铁通风口。尤其是那种三伏天儿傍晚,拿个蒲扇到那里一坐,闻着带着地铁味儿凉风,就立马不那么蔫儿了。小花园(这是我门口中的称呼,但不知道是否大家都这么叫)虽然得面积很小,但里面总是很热闹,当然和北京得各种街心公园一样,会有很多遛鸟下棋唱戏练功的人。那时不兴广场舞,但是兴扎堆儿看热闹。要是有个表演的(多半是曲艺杂技),就会聚上好多人。记得见过一个大姐姐在那里踢腿,当时不懂以为是练武术的。后来我自己开始听戏以后才明白,那是基本功。
补一句,说起通条,我小时候经常拿那玩意儿插在土里当档把儿,再拿个锅盖放在一个高凳子上当方向盘,自己坐在矮凳子上玩开公共汽车,想象自己开的是44路那种大公共。如果开的多了的话,家里的地上就会有好多窟窿眼。这种游戏到后来家里的地抹了水泥就不能再玩了。穷人家的孩子的乐趣挺简单的。
后来又和父母又交换了些宣外大街的记忆,得知解放前或解放初期界面上的铺面还是和后来有较大不同的,主要是过去的铺面大都是私营的小作坊(比如剃头的就有几家),后来都合营或者国营了,有些小铺子也就关了。听他们说,在还有宣武门城楼的时候,有轨电车5路(就是后来的无轨电车105)开到城楼内(西直门到宣武门)并且从宣外进城还是要从桥过护城河的。桥头北侧河边有两家刀铺,两家掌柜是兄弟,其中一家是当时有名的双十字。合营后挪到上斜街路口修车铺旁边开了个小的门市,随着老师傅的退休,靠传统手艺驰名的双十字也就逐渐消失了。宣外大街路西原来还有一家王致和臭豆腐店,在上斜街和达智桥之间的一条小胡同里(死胡同),前店后厂。茶食胡同口北有家修鞋铺,口南是山货店(后来卖日杂),然后是万宝全。万宝全更早的时候在马路对面(路西)只卖文具,后来铺面让给宣外副食店,搬到了路东。
永光寺椿树
我的小学是在永光小学开始的,虽然只读了很短一段。其实,读小学之前,不怎么去那边儿,虽然我妈小时候是在那边儿的会馆长大的,而且还是永光寺幼儿园小学上学的,但后来我姥姥家文革时搬走了,所以我出生后也没去过永光寺那边我姥姥家的旧址。另外,我妈是我姑姑的同学,和我爸结婚前就和我家认识。不过我小的时候可完全不知道这些旧事儿。再插一句,其实过去很多家庭都是这样结合的,邻居、街坊、同学或者兄弟姐妹的同学。所以电视剧张大民里的情结特别的真实。这样有个明显好处,就是住的近,娘家有啥事儿立马儿就能过去。后来我看了一些梨园轶事发现,京剧界的很多人都是亲戚,再仔细一看还都是住的不远。比如我爸有个同学,是著名短打武生张云溪的儿子,他家住达智桥。而张云溪和袁世海是连襟,袁世海住西草场。张家后来又和徐元珊(徐兰沅之子)家是亲家,徐家住香炉营。侯宝林家也曾经住香炉营,而且那周边住了很多曲艺界的人士。个人感觉他们在那个年代都很低调,可能是因为社会环境的原因,都很不愿意声张,也没什么人给他们坐宣传。我是离开了宣武后才知道很多名人的住处原来就在附近。要是换现在这个时代,那片地界不早得被粉丝狗仔们踏平了?这个是扯远了。
由于我在永光小学读书的时间太短,对于老师和同学得名字完全没有记忆了。只记得我们班主任(语文)老师留的作业特别多,才一年级我每天都要写到晚上9点多。这里肯定不是我脑子笨造成的,因为我班老师布置的一个字写田格本的数目要比另一个班的多好多倍。另外,我记得小学的操场很小,上体育课老师拿个水壶接一壶水,在土地上画条线。后来我转学后,被学校能踢足球的操场给震惊了,非常没有见过世面样子。我班上当时的几个男孩子一到课间就翻墙到处跑,我和他们不熟,就没有跟着一起跑。再加上我有路上被打被劫的经历,那时候还是有点儿胆怯。这里再插一句,那时的城里治安基本是好的。但是肯定没有改革开放前好,因为之前的时期大家天天盯着抓特务、坏分子啥的,谁还敢犯罪啊。所以后来不是北京严打过一阵吗,也就是因为社会治安比早先差了。我小的时候在大街上(紧挨着宣内大街的胡同口)大白天被几个小混混劫过,但是因为穷,他们也没得逞。但当时确实被吓蒙了,除了哭以外也忘了呼救,而且我还是和小伙伴在一起,现在想来很丢人。我被劫的经历后来并未因为我转学就打住,不过我想那个年代很多的北京孩子都有被劫的经历。有关于永光小学的记忆还有一点儿就是新年晚会,老师要求大家准备礼物交换,卡片啊或者小玩具什么的。家里那时候一个是不宽裕,另外也没人懂这些,就买了些散装的糖果,包了一下带去。老师问了一声是什么,拿去和对面的不知哪一位小朋友交换了一个卡片回来。当时觉得有点丢脸,又觉得好像有点亏,总之是很复杂又奇怪的心情。虽然我连一个同学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但是对坐在我后面的一个女孩还是印象深刻。其实她长啥样完全不记得,只是她冬天的时候穿着看着类似“貂”似的外衣让我感觉很新(洋)鲜(气),毕竟那时冬天我们还都是穿棉袄的。另外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课间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做到按脖子那个穴位的那节,她在后面经常纠正我按的位置。后来导致我按对了的时候都觉得变扭,要故意改错了,让她纠正一下才觉得舒坦了。这事儿要是让我媳妇知道那我就死定了。
永光寺(或者海柏寺街)往南就是椿树各个条了,那边我小时候很少去,特别是我转学以后。也就是偶尔去骡马市或菜市口的时候路过。但我父母他们还是有更多的记忆。
补充一点儿关于操场的话题:我上学的时期,城里的学校操场面积小是还是挺普遍的现象。这导致很多学校体育课的内容非常有限。我上了大学后碰到一些来自宣武的同学后才发现由于硬件设施的差别,确实能产生身体素质的差别。有趣的是在我父母上学的那个年代,他们倒是有不少锻炼的去处,城墙外有大片空地他们可以踢球玩耍,不会像在胡同里踢球似的要担心踢碎人家玻璃或者踢到过往的街坊。
上斜街
我父辈兄弟姐妹有5个人就读于上斜街二小,这所小学时他们口中的大杂烩,可能是因为解放初期那里是不怎么收学费的缘故吧。解放前以及解放初期,好的学校还大多都是私立的。其中有教会创办的,也有私人创办的。学校为了能够维持运营(主要是聘请老师),要靠学生的学费,毕竟好的教育在任何时代都是不便宜的。我家里解放前生意好的时候也是交得起私立学校的学费的,但解放后生意没了外加孩子多就明显不行了。公立小学让许多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有机会上学了,真的是很大的进步。在过去那个年代,上过高中的就算是知识分子了,上过高小(四年级以上吧)的就算有文化了。我爸爸的同班同学岁数都参差不齐甚至相差甚远,因为那些孩子们解放前是没上过学,公立小学开了以后就不分年龄的统统都上一年级了。有个别他的小学同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就能大致猜道他们是多大岁数才读的一年级了。因为我没有去那里读书,所以完全不了解二小的情况,只听他们说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
南堂和宣内
总体上,我小时候出门儿玩是不过二环路的。虽说后来大了,活动范围拓宽了,但由于幼年没有在宣内混的经历,也是不怎么常去的。不过由于父母都是在宣内(西城区)读的中学(南堂那一侧),所以对那里也不是特别陌生。遗憾的是现在的宣内有些胡同(西侧)也没有了。此外,我小学前曾经有过短暂的一段时间在新文化街(石驸马大街)幼儿园读过。新文化街幼儿园我现在能记起来事情已经几乎没有了。只记得那里的午饭时不常的能吃到在家里很少有却很好吃的懒龙(也就是肉卷)。到后来,幼儿园因房子翻修停办,就辍学了。那时每天要家里人骑车接送,经常穿过抄手胡同那几个胡同,可以避开宣内大街的人流和车流,但现在是完全想不起当时的路线以及胡同名字了。
--------------先写这些,要是以后想起什么可能会再添点儿

其实自从离开了宣武以后,我就脱离了北京城里人的生活。冬天我不会再有睡前暖被窝的需要,也没有了大冷天的去公共厕所蹲坑的痛苦(此处可以脑补郭德纲相声的情节),更省去了拢火拆装烟囱掏炉子等各种麻烦。随着北京进入了巨变期,随后的十多年里,在我的潜意识中,平房、四合院已经和我的生活,乃至是整个北京都离得越来越远了。我习惯了到处是宽阔街道和高楼大厦的现代新北京,甚至是一度向往朝外丰联(那个年代的顶级写字楼)那种的“高尚”生活。直到我后来机缘巧合下,到了东单附近工作了一段时间,才又唤起了我过去的胡同生活记忆。在那几年偶尔工作闲暇时,会流连于北极阁三条、西总布,外交部街,也有时骑车穿行于北河沿、校尉胡同。 置身于彼时已是都市森林的老街巷中,我才意识到北京的胡同还存在着,进而产生了去探访周边的一些小街小巷的兴趣。即便如此,我都尽量刻意绕开宣武门外这个地方,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是不愿意去被它的现状破坏了我脑海中残留的关于过去的美好记忆。
《二零二一秋思北京》 朴桐人(KempinskiXiaoMi)千古潭柘一缕香, 枝繁叶茂淡芬芳。清茶盏中映日月, 烛影窗前照文章。天河北斗遥相换, 春露不觉化秋霜。去年还约灵光寺, 何日齐现聚贤庄?


老片 发表于 2021-11-15 08:48:07

期待下文!:victory:

董瑞征 发表于 2021-11-15 12:58:29

很温馨的怀旧文章。

城根儿 发表于 2021-11-15 22:10:55

七旬老叟 发表于 2021-11-17 00:51:17

我小时候也是在宣外过的,那是1950年前,我小学一,二年级在春明女中附小,家母解放前是春明女中英语教员,解放后外语教学改为俄语,家母失业了,堂嫂在春明女中教数学。堂兄在私营银号任职,解放后银号收归国有,调天津工作,堂嫂随迁天津。                     

KempinskiXiaoMi 发表于 2021-11-17 03:27:56

七旬老叟 发表于 2021-11-17 00:51
我小时候也是在宣外过的,那是1950年前,我小学一,二年级在春明女中附小,家母解放前是春明女中英语教员, ...

老先生是和我父母年纪差不多,按照您的描述,解放前您家也应该是家境很好的了。毕竟能懂英文的要起码是读过高中的,甚至是上过大学的。而在抗战以前上过高中或大学的女性是极其少有的。个人乃至家庭在社会的变化面前都是渺小的,就如同后来宣外的老街坊们也被社会的变革扫出了宣武。和您后来的境遇相比,我父母算是幸运的了,他们虽然也离开过北京,但终究回来了。如若不然,我也就没有能在宣外成长的美好童年了。

七旬老叟 发表于 2021-11-17 14:05:52

KempinskiXiaoMi 发表于 2021-11-17 03:27
老先生是和我父母年纪差不多,按照您的描述,解放前您家也应该是家境很好的了。毕竟能懂英文的要起码是读 ...

家母受的是免费的教会学校的教育。

城根儿 发表于 2021-11-17 23:49:51

KempinskiXiaoMi 发表于 2021-11-18 07:51:04

七旬老叟 发表于 2021-11-17 14:05
家母受的是免费的教会学校的教育。

那真是有福气。仿佛宣内有几所中学是过去教会创建,比如崇德中学

数学教授 发表于 2023-5-3 12:28:47

西草厂,不是西草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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