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虫夏草 发表于 2018-7-17 15:08:25

豪托父子 莫泊桑著

本帖最后由 冬虫夏草 于 2018-7-17 15:12 编辑

                   豪 托 父 子


在一座半农舍半楼阁的混合式建筑——半封建庄园住宅里,居住着富有的农场主,在前院的苹果树上拴着几只狗,一看到几个猎场看守人和半大孩子扛着的大包,就狂吠嚎叫起来。在宽敞的厨房兼餐室中,奥托和他的儿子,税务官博蒙先生,以及公证员孟达恩先生正在大快朵颐,大碗喝酒,准备外出打猎,因为这是狩猎季节的第一天。

老豪托对自己的猎物很自豪,正在向客人吹嘘说他会狩猎中弹无虚发,斩获无数。他是个高大的诺曼人,孔武有力,面色红润,骨骼粗壮,可以用肩膀把满载的苹果连带大车一起扛起来。他半是农夫半是绅士,富有,受尊敬,一呼百应,独断专行,他曾率先坚持认为儿子凯撒应该逐步培养成为第三种人,以便能够信息灵通,全知天下事,于是他终止了儿子的教育,怕的是他会成为一个文质彬彬的绅士,那样就对农事没了兴趣。

儿子凯撒 豪托差不多和他父亲一般高,只不过更清瘦些,是个好孩子,温顺,满足,满心敬佩和尊重老豪托的愿望和意见。

税务官博蒙先生五短身材,矮壮结实,红红的脸颊显现出紫色静脉纤细的网络,很像地图上蜿蜒曲折的江河支流,问道:

“还有兔子——有野兔吗?”
老豪托回答道:

“您高兴有多少就有多少,尤其在P地的冬青树丛里。”
“那我们准备从什么地方开打?”公务员问,他是个好脾气的人,矮壮结实,脸色苍白,肌肉从刚刚在R地新购置的时髦紧身猎装里鼓撑出来。
“从那个地方,穿过谷底,我们把鹧鸪驱赶到野外的空地上,然后把它们打下来。”
豪托站起身来。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从墙角处拿起猎枪,查验猎枪的机关保险,踩踏双脚看看靴子是否柔软,宽紧适中,脚在里面是否暖和舒服。随后他们出发了,皮带拴着的猎狗狂吠着,用爪子扑向空中。
一行人向冬青树丛走去。这是一条狭窄的幽谷,确切地说,是长长的一条不宜耕种的贫瘠土地,上面沟壑纵横,覆盖着野草——是个绝佳的禁猎地。

猎手们各就各位,老豪托在右边,小豪托在左边,两个客人在中间,众猎场看守人和扛包的小厮跟在后面,关键时刻已经来到,猎手们静等着打响第一枪。他们的心跳加快,紧张得手指不敢须臾离开枪机。
突然之间枪响了。是老豪托率先开的枪。大家伙儿都停下脚步来,只见一只疾飞的鹧鸪跌落下来,掉到长满灌木丛的壕沟里。神情激动老猎手豪托,大步流星地跑了出来,小路上的荆棘被蹚到两边,他隐没在灌木丛中去寻找那只鸟儿。

几乎与此同时第二枪也紧接着响了起来。
“哈!哈!这老东西,”税务官博蒙先生抱怨地说,“他一定是在拿小兔崽子开刀呢。”
他们都把目光锁在密密的树林里,等待着。公务员用双掌合成一个喇叭状,喊道:
“找到了吗?”

由于没有听到老豪托凯撒的回答,税务官转向猎物看守人说;“去帮他一把,约瑟夫。我们大家务必排成一行。等着他。”

约瑟夫是个枯树般的男人,关节肿胀打结,他迈着轻捷的步子下到沟壑里,以狐狸般的警觉小心谨慎搜寻那块 空地。突然之间他喊叫起来:“呕,快来呀!快来呀!出大事啦!”
大伙儿都急忙奔过去,投身到荆棘之中。只见豪托侧身昏倒在地上,两只手紧紧地捂着肚子,长长的一股血流透过被子弹打烂亚麻布外套淌到草地上。一定是他伸出枪身去够掉下的鹧鸪,不小心把枪摔在地上,触动了扳机,打响了第二枪,子弹击穿了他的内脏。大伙儿把他拖出沟壑,脱去衣衫,发现可怕的伤口处肠子都露了出来。随后,他们尽全力给他进行包扎,抬回家里,打发人去请医生和教士,等候他们的到来。
医生来了,他遗憾地摇着头,转身对正坐在椅子上哭泣的小豪托说:
“可怜的孩子,看样子情况很糟糕。”
但是当伤口被堵住后,病人的几根手指动弹起来,他先张开嘴,又睁开双眼,向周围投去了纠结而憔悴的一瞥,随后努力回忆,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喃喃地说:
“仁慈的主啊,我的大限到了。”
医生挽着他的手。
“不,不;只需休息几天,一切都会好的。”
豪特又重复道:
“我的大限到了!我现在是肝肠寸断了!我明白!”
随后他突然说道:
“我想和儿子说说话,如果还有时间的话。”
凯撒已经不能自已,一直在哭泣,像个小孩子一样重复这一句话:
“爸爸,爸爸,可怜的爸爸!”
父亲更坚定的语调压住了:
“来,别哭了,没时间流眼泪。我要和你说几句话。坐下,靠近我,一会儿就完,这样我的心里会安逸些。你们其他人,请让我们爷俩单独呆一会。”
当只有两个人时,他说:
“听着,我的孩子。你已经24岁了,可以和你说了。毕竟事情实属秘密,和他人无关。你知道你母亲已经去世七个年头了,而我现在只有45岁,就是说我结婚时只有19岁。不会有错吧?”
儿子呜咽地说:
“不会,是真的,爸爸。”
“所以就是说你母亲去世7年了,我仍旧还是个鳏夫,呕!像我这样的男人不甘心在37岁时就做个鳏夫,是吧?”
儿子回答说:
“完全对。”

他面色苍白,脸部皱缩,喘着气,又继续说道:
“主啊!我是多么痛苦啊!呕,你明白。男人是不能孤独活着的,可我不想续弦替代你母亲,因为我曾经承诺不这样做。呕。。。你明白吗?”。

“我明白,父亲。”
“呕,我在R养着一个女孩,在爱普尔兰镇18街,三楼第二个门——我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你,别忘了——这个女孩子一向对我特别特别的好,挚爱,忠顺,是个真正的妻子。你明白吗,孩子?”
“明白,父亲。”
“呕,如果我死了,我会对她有所亏欠。亏欠在于她被置身事外,得不到想得的东西。你明白吗?”
“是的,父亲。”



“我告诉你她很善,真的很善,要不是为了你和怀念你母亲,同时还因为我们仨在这屋檐下住在一起,我本打算把她接来,然后和她结婚,肯定无疑。。。听着。。。听着。。。我的孩子,我本打算立个遗嘱。。。我一直没有这样做!我不想。。。你一定不要把这事记写下来。。。不要做类似的事。。。这对合法的继承人非常不利。。。日后会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会毁了每个人。。。你要小心,千万不要接触和染指法律文件,千万不要和它们有关联。如果说我很富有是因为我这一辈子远离和避开它们。你理解吗,我的孩子!”
“理解,父亲。”

“现在,听着。。。仔细听好了。。。因此我没有立遗嘱。。。我不想立。。。此外,我了解你,你心地善良,你不贪婪,不小气吝啬。我在心里说在我大限到来时,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这件事并且请求你不要忘记这个女孩子:卡洛琳 多尼,爱普尔兰镇18街,三楼,右边第二个门,别忘了。我死后你立即去那里——让她不会心生抱怨。你有许多。。。你可以资助她——我将留给你一大笔。听着!你平日不能去她家找她。她在B街莫柔夫人家工作。你周四去,她一向在每个星期四等我。六年来这一天是属于我的。可怜的女孩子,她会多么伤心地大哭一场!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我的孩子,因为我知道你心地无比善良。你不能把这些事告诉大家伙儿,也不能告诉税务官和神父。人人对这些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可没人谈论这些事,除非迫不得已。那么这个秘密外人是不知道的,除了我们家没人晓得,因为一家人一条心。”
你明白吗?
“明白,父亲。”
“你承诺了吗?”
“是的,父亲。”
“你敢起誓吗?”
“是的,我起誓,父亲。”

“我请求,我祷告,不要忘了,我的孩子。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忘不了,父亲。”
“你一个人亲自去。我希望你妥善安排一切。”
“是的,父亲。”
“那么,你会看。。。你会看她说些什么。我不能告诉你更多的话。你敢起誓吗?”
“我敢,父亲。”
“这就对了,我的孩子。抱住我。永别了,我要走了,我心里有数。告诉其他人,可以进来了。”

儿子哭泣着,抱住他的父亲;随后,他和往常一样顺从,打开门,神父身着白色法衣,带着圣油出现了。

但是濒临死亡的老豪托已经闭上眼睛,拒绝再睁开,他不再答话,甚至拒绝发出任何信号表示明白。

老豪托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此外,他现在感觉心里很安定,希望安详地死去。他感觉不需要向神父忏悔,他已经把家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向自己的儿子坦诚相告。

朋友和仆人都围着他跪拜,他接受了最后的仪式,被洗礼净化,被超度,他的面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显示不出仍然活着的迹象。

四个小时中他不断抽搐,痛苦异常,半夜时分死去。
(1)


冬虫夏草 发表于 2018-7-18 11:24:48

本帖最后由 冬虫夏草 于 2018-7-18 12:35 编辑

                                                二

老豪托在周二下葬,狩猎季节是从周日开始的。从墓地回来后凯撒 豪托在那天剩下的时光中以泪洗面,哭泣不止。他几乎夜不能眠,醒过来时一想到今后不知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他就感到万分悲哀。

不过,他一直在不停地念叨父亲临终前的嘱咐,一定要在明天去爱普尔兰镇18街,三楼,右边第二个门,找卡洛琳 多尼姑娘,如此这般直到夜慕降临。他大气不敢喘,不停地重复着姑娘的名字和地址——害怕忘记了,他小声地念着,不敢停歇,也不敢想别的什么事,一直到了意识被这些字眼所迷糊的状态才作罢。

于是,第二天的八点钟左右,他吩咐仆人套上两轮轻便马车,身长体重的诺曼马迈着悠长而轻快的步伐出发,沿着从A到R的大路奔驰,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双排扣常礼服,戴着一顶丝绸礼帽,裤腿盖住鞋面。考虑到一路上的环境,他没有整齐地穿戴那件飘逸宽大的蓝色上衣,而是披在黑衣衫的外面,用来遮尘挡土,以便到了目的会很容易地脱下来。

他来到R时是十点整,和往常一样在三岔路口的B旅馆停车,房东,妻子和他们的五个儿子出来和他拥抱,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了不幸的消息;他不得不告诉他们事故的始末,让他又一次流下眼泪,他婉拒了他们的招待,甚至不吃午餐,因为他们都是冲他的钱财而来的,想霸王硬上弓,这一切很是伤了他们的感情。

他怕被人认出来,引起怀疑,自寻烦恼,于是弹掉帽子上的尘土,扫了扫衣衫,擦干净靴子,然后动身寻找R大街。

最终他无法找到地方,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神父,认定了神父布施的地方,于是到那里求助。

其实只需再走100步左右——向右第二条街。

随后他有些踌躇。此时此刻一想到这情景他就有些焦虑不安,屈辱,和困惑——作为儿子的自己要面对一个女人,他父亲的情妇。

几百年来家庭培养和传承发展的全部道德观,以及早在孩童时期就被教导的理念认为妇女是杨花水性,见异思迁,天下的男人天生地不信任妇女,哪怕娶了她们,还有他的全部狭隘的农民道德意识;所有这些混在在一起袭扰着他,让他犹豫不决,使他满怀羞辱。

不过他在心里说:“我已经答应父亲了,不能反悔。”于是他推开半敞的18号门,发现有一段黑乎乎的楼梯,爬上三层楼梯,看到第一个门,然后是第二个门,随后又发现门铃的绳索,于是他拽响门铃。

在另一个房间响起的叮当声让他全身颤抖。门被打开,他发现自己和一个衣着入时的少妇面对面,一个深褐色头发白皙的女子,玫瑰色的脸颊。她用充满惊讶的目光盯着他看。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她丝毫没有产生任何疑问,正等待他父亲的到来,因此也没有把他让进门。他俩互相打量了30秒钟。直到最终她发问了:

“您找谁,先生?”
他小声说道:
“我是小豪托。”
她身体一动,脸色变得苍白,结结巴巴,好像早已认识他很久了:
“凯撒先生吗?”
“是。”
“嗯?”
“我为父亲给你捎个口信。”
她失口惊叫起来:“我的上帝啊!”于是闪身让道叫他进门。他关上门,跟着她进屋。

随后他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坐在炉子前面的空地上正在逗猫玩耍,炉子上正热着饭菜,香味四溢。
“坐吧,”她说。
他坐下了。她说道:“嗯?”
他不敢说话,目光锁定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桌子是为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孩子摆设的,他打量着后背朝向火炉的椅子,以及盘子,餐巾,和玻璃杯子,一瓶已经开启的红葡萄酒,还有一瓶白葡萄酒没有开盖。这是他父亲的座椅,椅背朝着火炉。母子俩正等着他。他的面包在叉子旁边,他知道如此是因为父亲的牙齿不好,面包的硬壳必须被剥下来。之后他抬起眼睛,发现父亲的肖像挂在墙上,是一幅在巴黎举行的博览年会上照的大照片,在A的屋子里的床头上方也挂着同样大小的一幅照片。

年轻的姑娘又问道:
“呕,凯撒先生?”
她凝视着他。脸色惨白,神情焦急。双手恐惧得颤抖不止,等待着他说话。
他鼓足勇气:
“呕,小姐,爸爸在星期天去世了,就是狩猎季节的头一天。”

她遭受的打击太大了,竟然一动不动。沉默了几秒钟后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道:
“呕,绝对不可能!”
随后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用双手捂住脸,突然哭泣起来。

小男孩看见母亲哭泣,立刻转过身来,尖声哭嚎起来。之后,弄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悲伤都是由这个不速之客惹来的,他扑向凯撒,一只小手抓住他的裤腿,另一只小手用尽全力捶打着他的小腿。凯撒面对着为父亲伤心悲哀的女人和保护母亲的孩子,既茫然不知所措又被深深地感动。母子俩的真情和他的情绪交集在一起,凯撒也热泪盈眶,于是,待稍稍自我控制之后,他开始述说起来。

“是真的,”他说,“事故发生在礼拜天早上,8点钟左右。”他详细地讲述了故事,提起农夫的性格特征,最琐碎的生平始末,她似乎在听着。而那男孩继续不停手地捶打他;这时又用脚踢他的脚脖子。

当他说到豪托对她焦虑的节点上时,她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立刻把捂在脸上的手挪开,问道:

“对不起!我走神了,没听清楚你的话,我想弄清楚——能麻烦您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吗?”

他开始又原话原说,把故事讲了一遍:“事故是在礼拜日早上八点钟发生的。”

他重新把每个细节讲了一遍,故事很长,中间略有停顿和偶尔的自我思索。她急切地听着,凭着女人的敏感,随着情节的展开,逐渐了解了事故的来龙去脉。她恐惧得颤抖,不时地惊叫道:

“我的上帝啊!”而那男孩子认为他母亲又恢复原状了,于是不再踢打凯瑟,抓住母亲的手,聚精会神地听着,好像他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当故事讲完了,小豪特又说到:
“现在,根据他的愿望,我想把事情一揽子解决。听我说!我现在很富有,他给我留下很多。我不想让你有什么抱怨之处。”。

她立马打断:
“呕!凯撒先生,别在今天,我的心脏。。。另找时间吧。。。改天。。。不,别在今天。。。如果我接受的话,听我说。。。不是为我自己。。。不,不, 不,我发誓。是为了孩子。另外你给予钱财到最后还是会存入他的账户的。”

凯撒感到很纠结,他猜想着事情的真相,于是结结巴巴地说:
“那么说。。。是他的。。。小孩子?”

“呕,是的,”她说。
小豪托带着悲喜交集的复杂感情,望着他的弟弟。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她又哭泣起来,凯撒非常尴尬,又继续说道:
“那好,多尼小姐,我要走了。您什么时候详谈此事呢?”

她惊叫起来:
“呕!不,别走!别撇下我和艾米乐。那样我会悲伤而死的。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小家伙再没有亲人了。呕!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凯撒先生。快坐下。告诉我其他一些事。告诉我他在家是怎么过日子的。”

凯撒生性习惯于顺从,于是又在火炉前面坐了下来。

她把另一把椅子拉近他的座位,炉子上面烹制的午饭在冒泡。她把艾米乐抱在膝盖上然后向凯撒问了无数个有关他父亲的问题——如此简单的日常生活问题,他可以不假思索,脱口回答,他感觉她是一直用她那怜悯的心全心全意地爱着豪托。

凭借这种天然的连接弥补了他思维的空缺,于是他又回过头说起那场事故,开始和上次一样对她详详细细地重新讲了一遍。

他说道:“他的肚子被打了一个洞,大小能塞进两只拳头。”她低声惊叫起来,又一次泪水盈眶。凯撒被她的悲哀所感染,于是也哭泣起来。都说眼泪能过软化心灵,他向艾米乐俯下身去,这时艾米乐的额头正对着他的嘴唇,于是他吻了他。

待呼吸恢复自如后,母亲喃喃地说:      
“可怜的孩子,你现在是孤儿了。”
“我也一样,”凯撒说。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突然之间,家庭主妇那种心细如发,面面俱到的习性,操持大小事务的实际本能再次被激发出来。。
“我估计今天一上午您一点东西都没吃吧,凯撒先生?”
“没有,夫人。”

“呕!您一定饿了。垫一垫吧?”
“谢谢您,”他说,“我不饿。几天来我一直很悲伤。”

“尽管悲伤,可一个人总得把日子继续过下去呀,您务必不要推辞,那样的话,您可以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您一走,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经过少许犹豫之后,他顺从了,于是背后向着火炉面朝着她坐了下来,从炉子上传来噼噼啪啪的烧烤声,他吃了一些烤牛肚,喝了一杯红酒。不过他不让她把那瓶白酒的塞子打开。小男孩吃肉时肉汁流了一下巴,他几次为他把嘴擦干净。

当他起身告辞时,问道:
您愿意什么时候要我回来把事情交代一下呢?
“如果对您来说都一样的话,那就下礼拜四吧,凯撒先生。我不会浪费那天的每分每秒,因为我一般在周四有空儿。”

“对我也合适——下周四。”
“您来吃午饭吧,怎么样?”
“呕,说到午饭,我可不便再叨扰。”
“呕,您知道,边吃边聊会更轻松愉快些。另外,时间也充裕。”
“啊,很对。那就12点钟吧。”
他亲吻了一下小艾米乐,又和多尼小姐握握手,然后走了。(2)

冬虫夏草 发表于 2018-7-18 23:26:56

本帖最后由 冬虫夏草 于 2018-7-18 23:29 编辑

                                                         三

这一周对凯撒 豪托来说似乎特别长。他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如此孤独,寂寞得难以忍耐。在此之前,他一直和父亲一起生活,简直就像他的影子,跟着他到田地间,去监督执行父亲指令;有时他确实也会离开父亲一小会儿,却又会在晚餐时相聚在一起。爷儿俩会面对面坐着,抽着烟斗,聊着马儿,牛儿或羊群,度过夜晚;每天早晨他俩则会互相拉拉手,这是家庭和睦的体现。

现在凯撒很是孤独。他大步流星四下走动,观望雇工们收庄稼,很盼望父亲高大的身形在田地远远的另一头随时出现。为了打发时光,他到各邻居家串门,向没有听过事故的人们从头到尾讲述一遍,对那些已经听过的人又复述一遍。让他兴奋激动的事儿全都结束后,他会坐在路旁思索着不知这样的生活会延续多久。

他时常想起多尼小姐。他是带着欢快回想她的。他发现她的淑女风范,和蔼,善良,和父亲所描述的一模一样。毫无疑问她是个好姑娘。他打定主意要把事儿做得漂漂亮亮的,每年给她两千法郎,用以资助艾米乐。即将到来的周四就要再次见到她,他甚至感觉某种快乐,并为她的将来做了全面安排。接着,尽管有关那兄弟的念头,那个五岁的小家伙——他父亲的儿子——着实令他生气烦恼,不过同时也让他充满了友善的感觉。这个最年幼的私生子,尽管一生都不能用豪托这个姓氏,不论怎么讲,也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凭他的喜怒,可以收养他或者抛弃他,却总是让他联想到父亲。

因此当周四到来时,他骑在马儿格瑞德 奥格的背上,沿着通往R路上快跑起来,他感到心情轻松愉快,和他刚刚失去亲人时相比,要平静的多。

走进多尼小姐的房屋,他看到餐桌还和上个周四一样摆着,唯一不同的是硬壳依然留在面包上面。

他和年轻的姑娘握握手,又在艾米乐的两个脸蛋上亲了亲,然后比较从容自如地就了座,尽管心情沉重。他觉得多尼小姐似乎比上次瘦了,脸色也更加苍白了。,这几天她一定一直在痛哭着。在他的面前她显得很窘迫,好像她现在已经晓得上一周没有感觉到的东西,给他的第一印象有所缺憾。她夸张的尊崇他,表现得极为谦卑,小心地伺候他,好像要用她的关怀和奉献回报他对她表示的善意。午饭延长了时间,他俩在商谈他上次带来的提议。她不想要这么多的钱。钱太多了,超级的多。她可以赚足够的钱养活自己。她只希望给艾米乐存上一小笔钱,等他长大后再派上用场。凯撒态度很坚定,甚至有额外加了一千元法郎以缓解她的悲哀。

当他喝完咖啡后,她问道:
“您抽烟吗?”
“是的。。。我带着烟斗呢。”

他在衣服口袋里寻摸着。天呐!他忘带了。他非常懊丧,这时她拿出他父亲的烟斗,这只烟斗过去一直丢在一只柜橱里。他接了过来,握在手里,辨认着闻着,声音哽咽,动情地说,多好的烟斗啊,接着装满烟丝,点着它。然后他让艾米乐跨骑在他的膝头上,玩骑大马游戏,而这时她母亲撤换掉桌布,把用过的碗碟放置在橱柜的底层,以便等到他一离去就洗涮干净。

约莫三点钟,他不大情愿地站起身来,告辞的意念使他情绪低落。
“呕,多尼小姐,”他说道,“祝您下午过得好。能和您进一步深交是件幸事。”
她站在他面前,脸红红的,被深深地感动,凝视着他,由此想起了他的父亲。

“我们彼此就不再见面了吗?”她说道。
他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为什么不呢,要见的,小姐,如果能再一次给您带来欢乐的话。”
“绝对会的,凯撒先生。那么,就下个礼拜四,如果您方便的话?。”
“方便,多尼小姐。”
“来吃午餐,不会不赏光吧?”
“好啊——既然您如此盛情,我是却之不恭啊。”
“那就一言为定,下礼拜四,12点钟,和今天一样。”
“礼拜四中午12点,多尼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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