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老炮——边作君的回忆(十)
第十章 丰台九十七天10.1
从老莫出来,已是下午三点多,就分手各自回家。我和高羽走一路,他回西安门,正好把我带回厂桥。到厂桥分手时,他对我说:“作君,有时间找我玩去!”我说:“行,一定去。明天就去。”可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快,我们这一分手就是好几个月。
我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中,进了门,把大氅刚脱掉,柞蚕丝换上了学生蓝,走到里屋避开母亲的视线,准备把武装带和两把刮刀从腰里解下,掏出藏起来,就听门外有人敲门,同时问道边作君在家吗?母亲叨唠着:“刚回来就有人找,你就在家呆不住!”我也随母亲走到门口看是谁找我。母亲打开门一看,是管片民警老陈。我一看是他,就扭身往里屋走,想把家伙拿出藏起,但已来不及了,老陈叫住了我说:“边作君,我就是找你来了。”我无奈地扭回身问,“什么事,陈叔?”老陈赶紧走到我身边说,“派出所军管会找你调查点事,你得跟我去一趟。”我说:“那您等我会,我去趟厕所就回。”老陈说:“行,我跟你去?”我想,得!这就盯上了。
我的本意是想把身上的两把刮刀,拿下藏在厕所的顶棚里,谁想到他紧盯着寸步不离。嗨!没办法了。从厕所回来,我拿了件旧的制服棉袄,跟母亲说:“我跟陈叔去趟派出所,没事,一会就回来。”母亲不放心地问老陈:“这孩子惹什么事啦?”老陈说:“军管会代表找他调查点事,问完了就让他回来。”
10.2
于是我就和老陈出了我家门。一出院门就见我胡同的几个老太太在我家门外小声嘀咕着什么,一见我和老陈出来就不说了。我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我回不回家已经让小脚侦辑队的老太太们盯上了。嗨!落井下石呀,平常我总是大妈大娘的叫着,这时全都看我热闹了。
老陈一言不发,推着自行车紧紧地跟在我身后两米多远。我也不去理他,脑子里只想着出的是什么事。要是因为北海扒衣服的事,打死都不能承认;要是右安门打邓XX的事,就只咬定一人所为。
到了派出所一进值班室,看见有两个胖胖的警察坐在那里喝茶,一见我进来就问:“是叫边作君吗?”我说:“是。”其中一位刚要问第二句话,就听老陈在我身后急急的说:“先别多问他,让他把身上的家伙都交出来再说。”我一听老陈说的话,就回头去看他,见他没进门,手扶着门框脚踩着门坎,堵着门口,两眼死盯着我的腰间。我回头再看那两个胖警察,老陈说了话,他俩立刻站到了椅后,手扶椅背,随时有抄起椅子打我的意思。我看着他们好笑,心说:干嘛呀,有必要这样对付我这么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吗?也不想想,我敢和你们这些专政工具动家伙吗?小题大做。想着,两手伸进腰间,如同拔两把盒子枪的劲头,噌的抽出了一长一短两把刮刀,啪的拍在了桌上。就听老陈又说:“还有呢!”我说:“没了!”老陈脸一绷,失去了到我家找我时的和祥劲,怒气冲冲地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把武装带也解下来放在桌上!”嗬!这狗脸变的真快。我说:“哟!这裤腰带也算家伙呀?”一位胖警察说话了:“少他妈废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找收拾!”老陈说:“谁说武装带不算凶器?你们这帮孩子使那东西使的好极啦,用那玩意儿抽人,一皮带抡上去,铜扣砸在对方脑袋上立即开花。行了,不跟你废话了,赶快解下来!”得,识实务者为俊杰,我解下武装带放在了桌上。
10.3
这时老陈才从门口走到我身边,从一位胖警察手中接过了手铐说:“把手伸出来!”我乖乖地伸出了双手,“咔啦啦,咔啦啦”,一副亮晶晶的狗牙铐子带在了我的手上。铐上我后,老陈说:“好小子,我早看出你身上带着家伙呢。带的还真不少,经常打架吧?我一直跟着你身后,没敢到你身边,还真怕你小子给我一刀就跑。”我说:“陈叔,您真高抬我了,我敢吗?尤其是您,从小我就认识您,我哪能那么混呢!”老陈听了笑了笑说:“别说了,说正事。这两位是丰台分局的,传唤你。你在丰台犯了案,你要老老实实的哟。”
那两个胖警察的其中一位从公文夹内拿出了一张纸,往桌上一拍,说:“签个字吧!”我仔细看了看上有黑字,上面写着“拘捕证”,下面是“反革命份子边作君行凶伤人案……”盖着大红印章,上面印的是“北京市公安局军事管制委员会”。我看了看他们,什么话没说,拿起笔签上了我的名字。胖警察见我满不在乎地签了名,就说:“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吗?”我说:“知道,不就是为抢我姐夫,打了右安门XXX学校的人吗?我真不明白,怎么就成了反革命?”胖警察说:“知道自己什么出身吗?殴打革命造反派,就是反革命行为。小小年纪就这么大胆,大了还了得!你已被批捕,有什么说的到丰台分局再说吧。”就这样我被那两位胖警察带往丰台分局。
10.4
我被两位胖警察押出了厂桥派出所,门口停着一辆灰色的华沙牌汽车,看来是专为我预备的。一位专职司机在等候,见我们出来赶紧打开车门。我感到非常自豪,长这么大第一次坐上这么高级的汽车,还有人开门,还有人护送,牛逼!我坐进汽车的后座,两个胖警察一边一个坐在我的身旁。我当时觉得挺好玩的,想起了电影里的一些地下革命者被抓捕时的情景,不就是这样的英勇吗,哈哈!我才十五岁呀,就这样有派头,牛!
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个孩子呀,无忧无虑,不知死呀!
汽车一直开到了丰台分局。我被这两名胖警察押进拘留所。铁门一开,进去一看是一个长方型的房间,如同个大厂房,中间是宽敞的空场。对着牢门的大墙上写着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空场的两边各排着六个小房间,小房间的前脸是铁栅栏门,铁门上锁着大铁锁。我想,这就是电影里看到的监狱吧,就这个样子的呀。这不跟圈鸟的笼子一样,就是大点呗。
看守给我解下手铐,带到最后的一个小房间,咔啦打开铁栅栏门,说了声:“进去吧。”
10.5
我进了这黑暗的房间里,仔细地看了看。房顶上有一盏昏暗的小灯,灯用铁罩罩着,三面是黑糊糊的水泥墙。房间的里面半边是厚硬木板钉搭起的床铺,床铺上模模糊糊的靠墙坐着四个人,都瞪着眼看着我。靠近门口铁栅栏的地方放着个大木桶,木桶内散发出难闻的臊臭味。我站在门口地上扭回身看了看被锁住的铁栅栏门,眼泪不住的流了下来。我想起了家,想起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我的小哥们儿们,我就这样失去了自由。正想着就听到身后的床上一个人说:“小崽!在地下站着干嘛?已经进来了就别后悔,上来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擦了擦眼泪,脱了鞋爬上了木板铺,坐到了跟我说话的那人身旁。
这人看样子二十多岁,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运动绒衣,披着一件中式黑棉袄,戴着一顶亮沿的铁路帽。他见我坐到了他的身边,就问我:“哪的?几岁了?因为什么进来的?”我说:“西城的,十五,因为打了造反派,他们给我定了反革命,就把我抓进来了。”他说:“嗬,不简单呀,这么点就成了反革命啦,你得反到什么时候呀?”我说:“唉!都是他们逼的。”他说:“出身不好吧?要是出身好就没事了。”我听他也这样说很烦,就说:“怎么到哪都是这种话呀!出身不好怎么了,就不是人了吗?就可以任人宰割吗?我就不服这个气!”他听后嘿嘿一笑说:“好!有种!但是你太毛嫩了。当今这个社会,大势所趋,你一个毛孩子懂什么?能抗得住什么?比你不服气,厉害的人物有的是,怎么着了?不都得到了覆灭的下场嘛。你看看这铁笼里圈的人,哪个都比你岁数大,大部份都是含冤进来的。你看对面那个号里都是重刑犯,都有人命,全都带着脚镣哪。那里面有两个是因为家里被红卫兵或造反派抄家时亲人被打死后,他们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杀死了红卫兵或造反派。结果被抓了进来,都被判了死刑。过两天就走铜。”我问道:“什么叫走铜?”他黑了声说:“走铜都不懂,说你毛嫩一点不假。告诉你记住了,”说着话,他大拇哥、二拇弟两指头一张开,抬起手来二拇弟一顶我的大阳穴说,“就是枪毙,懂了吗?还告诉你,这年代出身好的红卫兵造反派打死出身不好的,就是革命行动,造反有理,啥事都没有;而出身不好的打死了出身好的,就是反革命行动,阶级报复,就得偿命就得死。这就是这个年代的公式。小崽,学着吧,像你这情况,不死也得扒你层皮,最轻也得判你个十年二十年的。”我听后一片茫然,心想,完了!这辈子就算交待在这里边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10.6
这时就听另一个人说:“行了,行了,瘸猫,你别吓唬这小崽了,再吓他得尿了裤子。”我一看这人有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黑棉袄,头发很长。听了他的话,心中一片恼火就说:“大叔,我还不至于尿裤子。人不是吓大的,自己惹出了事自己扛,大不了是个死,早死早托生。何况我没人命,他们也怎么不了我。判个二十年我出来才三十多岁,还有大半辈子在社会上混呢。”那个人看了看我没说话。
这时就听拘留所的大门咣当一声响,跟着就听到了一声喊:“都准备好开饭了!”然后就听到稀里哗拉的碗筷撞击声和开小号铁锁的声音。
我们小号里五个人。瘸猫瘸着腿第一个跳下了地,嘴里说着:“什么是真的?这才是真的。人活着就是为了这张嘴。”说完回头见我还没下地,就对我说:“小崽,怎么了?饭都不吃啦?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一顿饿的慌。”我说:“我不想吃,也不饿!”他说:“那也得去打回来给咱号里的人吃呀。虽说是一人一个窝窝头,一碗白水熬罗卜汤,也不能给他们剩下呀。”这时已轮到我号打饭了,我觉得他说的很有理,就急急忙忙地穿上鞋,随在瘸猫他们的后面,领回了我的那份伙食。回到小号我就把窝头和菜汤给了瘸猫,他毫不客气地把我的这份平均分成四份,分给了我号中的人。然后对我说:“都这样,头一两天吃不下去。两天以后光屙不进,肚里没了油水吃什么都香了也不够了。这就是规律。”我看了看他说:“大哥,看您这么有经验,进来多长时间啦?”他说:“这号里我的时间最长,半个多月了。估计也快出去了。”我说:“那,您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他哈哈一笑说:“我是妙手空空儿,杀富济贫。时迁是我的祖师爷。”我说:“哟!那不就是小偷佛爷吗?”他听了很不快地说:“小偷怎么了?小偷专偷富人,不偷穷人。”我嘿嘿一笑说:“穷人也没有东西让你偷呀。”他说:“那我当然最清楚啦,因为我比穷人还穷呢。”我说:“关了你半个多月,你出去以后还干这个吗?”他说:“小孩子说话没见识,不干这个吃什么?嗨!不就是为了这张嘴吗。”
10.7
我们正聊着,铁门又响了。看守进来走到我们号,打开门说:“边作君出来!”我赶紧起来下铺穿鞋,就听瘸猫小声嘀咕:“这小子事不小,夜提!”当时说我一蒙,不知啥叫夜提。后来才知道,案子重的都在夜里提出小号接受审讯。
我跟着狱警出了牢房,站在牢门口我望着蓝蓝的夜空,深深地出了口长气。牢外的空气真新鲜!何日我才能回到我亲人的身边,我可爱的家园。我被带到一排平房的一间屋里。屋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许多的文件和纸张,桌子后面的墙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屋里的左墙上写着:“世界上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右墙上写着:“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桌子的对面三米远的地方放着一把椅子,椅子捆绑在地面上浇筑的钢筋水泥柱子上。桌旁坐着两个警察,抽着烟。见我进来,一个戴眼镜的冲我一指那把椅子说:“坐到那里去。”我乘乖的坐在了上边,审讯开始了。
“姓名?”
“边作君。”
“年龄?”
“十五。”
“出身?”
“职员。”
“职业?”
“学生。”
“住址?”
“西城厂桥盒子胡同9号。”
“知道把你抓来为什么吗?”
“知道。因为我姐姐姐夫被学校的造反派XXX关押,我为了抢他们回来,和X发生冲突,用瓦刀砍了他……”
10.8
“停,停!”戴眼镜的怒吼起来:“说的真轻巧!发生冲突?你这是阶级报复,殴打革命群众,现行反革命行动!说说吧,这次行动去了多少人?”
“去了三个人。搭我四人。”
“都叫什么名?”
“小三、小六、傻奔儿。”
“啪”的一声,眼镜警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吼道:“还他妈小七、小八、傻X呢!看你小子不吃点苦头你是不老实。拿铐子给他铐上!铐紧着点!看他老实不老实。”说着话另一个矮个子拿了一把狗牙铐子,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来!”我老老实实的伸出了双手,“咔嚓咔嚓”我又戴上了这黄澄澄的铜家伙。这回跟上回不一样,铐子给我戴在手腕上后,矮个一手握住一个铐子,瞪眼,咬牙,使劲的握了下去。这一握狗牙如同镶进了骨头里,钻心的痛使我“哎呀!”的叫了一声,脑门顿时出了汗,眼泪流了出来。矮个松开手。眼镜接着问,“这回老实了吧!好好说叫什么名?”
“小三、小六、傻奔儿。”
“学名!”
“不知道”,我带着哭音说。
“你小子是不老实,再给他紧两扣!”
10.8
“停,停!”戴眼镜的怒吼起来:“说的真轻巧!发生冲突?你这是阶级报复,殴打革命群众,现行反革命行动!说说吧,这次行动去了多少人?”
“去了三个人。搭我四人。”
“都叫什么名?”
“小三、小六、傻奔儿。”
“啪”的一声,眼镜警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吼道:“还他妈小七、小八、傻X呢!看你小子不吃点苦头你是不老实。拿铐子给他铐上!铐紧着点!看他老实不老实。”说着话另一个矮个子拿了一把狗牙铐子,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来!”我老老实实的伸出了双手,“咔嚓咔嚓”我又戴上了这黄澄澄的铜家伙。这回跟上回不一样,铐子给我戴在手腕上后,矮个一手握住一个铐子,瞪眼,咬牙,使劲的握了下去。这一握狗牙如同镶进了骨头里,钻心的痛使我“哎呀!”的叫了一声,脑门顿时出了汗,眼泪流了出来。矮个松开手。眼镜接着问,“这回老实了吧!好好说叫什么名?”
“小三、小六、傻奔儿。”
“学名!”
“不知道”,我带着哭音说。
“你小子是不老实,再给他紧两扣!”
10.9
“叔叔,我真说的实话!真不知道!我是在去我姐家的路上认识的!呜呜呜……”我哭了起来。
“真不知道是吧?说说怎么认识他们的?”
“我那天一人到我姐姐学校去,走到虎坊桥附近,见一帮红卫兵拿着纲丝锁和武装带追打三个学生。我看不公,就拿出瓦刀把那群人砍跑了。和这三人就这么认识了。”
“先别说这个哪,先说说你砍那帮人时砍坏了几个?”
“一个没砍到。就是拿出瓦刀吓唬吓唬,那群人就跑了。叔,能给我松松吗?”我带着哭音说。
另一位警察过来,给我松了松。这一松真舒服!但是低头一看,两个手腕都已破了皮,留下了狗的牙痕。眼镜说,“继续说!”
“我和他三人认识后,对他三人说了我的事情,他们非常愿意帮助我,就和我一起去了右安门。”
“你把你姐夫抢出,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我们一块把他送到火车站,他自己买车票走了。我也没问他上哪,他也没说。”
“你送走他后就没和那三人联系过吗?”
“没有联系。那天我请他们吃了顿饭就分手了。他们说要想找他们就到天桥一带,就能找到!”
警察听了我的口供说:“告诉你,坦自从宽,抗拒从严。回号里好好的想,赶快交出那三人的地址,立功赎罪,就可以得到宽大处理。否则你就别想出去了。”我带着哭腔说:“警察叔叔,我说的都是实话。真不知他们住哪。让我怎么想,怎么说呀?”警察说:“行了,行了,在这笔录上按个手印,回号等着处理吧!
10.10
于是我就在笔录上按了手印,跟着看守又回了牢房。在回牢房的路上,我的两只手已开始肿胀。但自己暗自欢喜,佩服自己怎么这么会说瞎话。不知道他们住哪。嗯。连他妈小名都是假的,查去吧!我暗下决心,打死我也不会供出我那几个铁哥们儿的,有什么事自己一人扛了。
回到了小号,难友们都睡了。我自己也和衣躺在了硬木板铺上,和瘸猫二人共盖着每晚睡觉前发放的破蓝被子。被子又脏又臭,我也顾不了那许多了,脑子里只想着被审讯的经过和家里的亲人们,慢慢地我就睡着了。刚睡着,就觉得脖子和脸上一片奇痒。我赶紧坐了起来,用手一摸,脖子上和脸上起了两串大包。我用手来回的挠着,把瘸猫碰醒,他问:“怎么不睡了。”我说:“不知什么东西咬了我。”他说:“嗨!臭虫呗。那小东西咬人一咬一串包。尤其你这新来的,肉香血甜,不咬你咬谁。”我说:“那还有法睡呀?”他说:“这还算事?你还没招上虱子呢。那东西钻进衣服里,爬在衣服缝上一排一排的,天天抓都抓不净。这臭虫就是黑夜出来咬,那虱子不分白天,黑夜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有句老话‘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这也说明你有人味,它们才咬你呢。得了,躺下睡吧。”我说:“你睡吧,我睡不着了。”这样我就足足的坐到了天亮。
早晨6点起床,交还了被子。人们又都坐在了硬板床上,头往腿上一趴,继续眯的着。10点多钟开早饭,窝头,白菜汤。下午4点开晚饭,窝头,白菜汤。晚上8点发给被子睡觉。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10.11
我在这里一呆就是97天三个多月。这期间,瘸猫和号里的其他三人都出去了。一个一个的新陈代谢换了好几拨,我已成为老监号。来的人都比我大,我都很恭敬的接待他们。进来的人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什么案件,什么人都有,使我大开眼界,长了许多的社会经验,听到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故事,长了不少的知识和胆量。这97天的时间是1967年的冬季1月中旬至1967年4月底。在这丰台分局里度过了一个春节,也度过了我的16岁生日。我又长了一岁。在这三个多月里,不少的人听了我的事情,有说“得判刑的”,有说“得送少年管教所的”,不一而论。我也不管别人怎么分析、定论,爱咋的咋的。我又被提审了三回,我每次都如同背书样,跟第一次说的分毫不差。在两个多月时,接到了家里姐夫送来的被子、衣服和一套毛选。著作的首页写着姐姐秀丽的笔体:“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而且书里有些字用红笔注重的划了一横。我把字拼起来是:我们已解放,正在救你!看了姐姐精心设计的消息,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知道她们已脱离苦难,我为她们高兴。孤独的母亲又有人照顾了。
我已经习惯了小号的生活,但仍盼望能早日得到自由。4月底的一天(忘记日子了)一早起床我的心情特别好。吃完早饭11点多钟,每天这个时间都是放人与宣判人的时间。这时又听到了沉重牢门的开启声,我觉得今天听到的这个声音跟往日的不一样。我感觉这门声好像给我带来福音。我赶紧穿上鞋站到了铁栅栏旁,向大门口张望着。瞧瞧看守沙队长去哪个号提人。嘿!沙队长直向我号走来,到了我号门口,就听沙队长一指我,“拿着你的东西出来!”我说:“队长是放我呀,还是送我去别时地方?您能提前一会告诉我吗?”沙队长说:“废什么话呀,97天没呆够咋的,还想上别的地方呆着去?”听了这话我差点蹦起来,一步窜到铺上,拿起了那四本毛选就下了地。沙队长说:“干什么不拿着你的行李和衣服了?”我说:“您说的话我明白了,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到哪都有。这里的人没的盖没的穿,谁愿意要谁就要吧,我是不要了。就这四本书是精神食粮,让我能好好学习!”我又问沙队长能否跟号里的难友们说句话。沙队回答说:“事还挺多的,说吧快着点。”我扭过身郑重其事的向牢里的几位鞠了一躬。说:“叔叔,大爷,大哥,我出去了。您们多保重,谢谢你们的照顾。千万得记住,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变得聪明起来,我们的事情就办的好一些。’”孙队一听就笑了,说:“你小子在这没学别的,就学会油嘴滑舌了。别贫了,出来吧。”
10.12
孙队长带我走出了牢门,对我说:“小子运气不错,没判你几年是你沾了不满十八岁的光。你姐和你姐夫来接你回家了。”我说:“孙叔,您一进牢门我就看您脸上带着喜兴劲。您一指我,让我拿东西出来那劲就不带着我被判了转劳改场的劲,您真是个大福星。”孙队一笑,抬腿就踢了我屁股一脚,说:“小兔崽子还挺会说。出去以后可不能再惹事了。在这里面呆着,你是最长的一个。再没有拘留这么长的,不判也不放。你的事不好处理。一是岁数不够判刑的,就这一趟子事也不够送少管的。二是你小子嘴硬,一直把事都揽在了你一人身上,一直没说你小哥们儿们的地址,公安局找不到你的同伙口供,所以就一直放着你。你姐姐和你姐夫又托了区里革命委员会的领导人,这下算把你捞出去了!”说着话来到了分局传达室。一进屋,就看到了姐姐姐夫。
姐姐见我跑过来就搂住我,眼泪不断地流了下来。姐夫说:“行了,手续都办完了,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吧。”于是我和姐姐姐夫高高兴兴地走出了丰台分局的大门,坐公共汽车,换乘了三回才回到了家里。一进家门母亲看我白瘦白瘦的样子,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说:“妈您别伤心了,您儿子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我饿了您给我包顿饺子吃行吗?”母亲说:“行,行,我这就去做。”
10.13
母亲去做饭了。我问姐姐二人怎么没事了,姐姐说:“学校的上级教育局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派下了人来整顿了学校,给我和你姐夫平了反。把你打的那个邓XX停了职,让他交待迫害校长及革命群众的罪恶。我们受迫害的人都被放出后,我给你姐夫上海拍了电报,让他回来参加工作,复课闹革命。你姐夫回来后被选为学校革委会副主任。我们没事了,就想办法解救你。给你送了东西和毛选。没法写信把消息传进去,就只好用四卷留言。”我说:“姐姐,我早明白了你们带进毛主席著作的意思。我什么都扔在小号里,就把这四本书带出来了。因为这上面有我姐姐的心血,我哪能扔掉呢。”姐姐、姐夫听了都很高兴。我又问了爸爸的情况,姐姐说:“爸爸那边也有好转。已不在牛棚关押了。回到了学校的医务室,不再说他是历史反革命了,改为傅作义部队起义人员,但现还没恢复工作。好了,小弟,咱家的灾难基本上过去。你保出来了,咱家出身不大好,以后你遇事多想想,不要再惹事了。学校都已复课了。“你该去上学就去上学。别老在家惹妈生气。”我说:“我不会再惹事,但这学是不想上了。没进公安局前学校就不拿我当好学生,进过了公安局学校更会拿我不当好人。我在家呆着不惹事就是了。”
这时饺子已经煮好,母亲端了上来。我们一家人如同过年一样,高高兴兴地吃起了团圆饺子。
继续{:5_159:} 那些走远了的日子。
RE: 真正的老炮——边作君的回忆(十)
老程-山里人家 发表于 2016-2-14 16:41继续
别急!
RE: 真正的老炮——边作君的回忆(十)
老刘001 发表于 2016-2-14 19:26别急!
好的,我等下回分解:handshake 网上有人采访了健在的双方当事人,当年的老兵与老边头儿各执一词,对不上,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RE: 真正的老炮——边作君的回忆(十)
西城胡同 发表于 2016-2-14 22:20网上有人采访了健在的双方当事人,当年的老兵与老边头儿各执一词,对不上,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角度和立场不同。
RE: 真正的老炮——边作君的回忆(十)
老刘001 发表于 2016-2-15 10:35角度和立场不同。
对,要听在场第三方的才算客观。双方说的肯定都带有感情色彩,虽说老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那也不能跌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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